他看了贾敬一眼,一语双关:“那么好的妹子,若是因为兄长的缘故受到莫须有的抹黑、诽谤,愈发连畜生也不如了。”
“……”贾敬如何听不出他这话在说贾珍?本应生气,可想到围绕贾珍那传得漫天飞的流言,心底深处知道林隽说的是对的。
“敬老家的千金与舍妹一向相合,不是小子拿大攀扯,我看她也似妹妹一般,敬老莫嫌我多事。”
贾敬怔然,望进他眼底深处只看到一片诚恳,默了片刻后微微点头。
“敬老为令嫒的往后考虑过么?”
这话实在越界,贾敬一把年纪的人了被个小辈问到脸上,便有几分不高兴。只林隽到底是为惜春着想,他耐着性子说:“老夫早晚就要飞升,这些红尘之事自有她哥哥料理。”
林隽摇头十分不赞同的样子:“便是飞升也要讲究无挂无碍,走捷径要不得啊。敬老很久没见过令千金了罢?听舍妹说令千金似乎受佛理影响颇深,有些看破红尘的倾向呢。”他故意将事情说得严重,“您怎么忍心?”
贾敬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怔,惜春竟有出家的心思么?
他本以为此生只得贾珍一个孩子,谁料四十多岁时发妻老蚌生珠怀上一胎。贾敬又喜又忧,担心老妻身体支持不住,果然妻子拼尽全力产下一女后撒手人寰。对于这个女儿贾敬不知该以何心情面对,所幸老太太怜惜惜春将她接过去抚养,他这些年便是回家也少有父女相见的时候,惜春在老太太跟前好好的,何时起了这个心思?
“您还是回去看看,安顿好令千金后再想霞举飞升的事罢,依我说便是将一切托付给贾老太太、琏二哥两口子都比任由那边糟践其名声来得好。其他人作孽缘和要牵连到无辜的小姑娘身上?”即便不过继,将惜春的监护权正式移交给贾母也比贾珍靠谱。
林隽点到为止,拢袖起身,笑道:“多谢敬老款待,小子耽搁您这半天,该回去了,告辞。”
贾敬坐在亭子里目送林隽远去,末了他叫来长随吩咐:“悄悄叫人去问问小姐这些年的情况。”林隽毕竟是听说,兴许惜春只是爱好佛法呢?
小厮领命而去。
惜春年岁小,事情也不多,贾敬很快便掌握了惜春这些年的成长轨迹。
他甚少关注惜春,根本清楚这个女儿是何性格、有何爱好。经过这次调查才从件件小事中拼凑出一个小女孩模糊的剪影:身量中等,有一双清凌凌的长眼;她性子独,似乎在府里默默无闻;她爱画画,现在已是小有名气的插画家……
贾敬听到惜春起初连颜料都凑不齐要靠琏儿媳妇供应后对贾珍失望无比——府里并不缺那几个银子,贾珍成日家花天酒地,怎么不能给妹妹配套颜料了?
他们两口子但凡对惜春上心一些何至于此!
还有入画哥哥一事,贾珍根本一点也没为妹妹着想——他有那样一桩前科,转头又与妹子贴身丫头的哥哥勾搭上,生怕别人不会从中发散么?
贾敬悲哀的发现林隽说的是对的,将惜春的未来交给贾珍顾看比推她入火坑也不差什么了。有这么一个哥哥,惜春还有何前途可言?
老妻拼命生产的女儿,终究是被他们父子俩耽误了。
贾敬一双老眼望着明明灭灭的灯火,心里做下决定。
过了冬月,贾琏完了在金陵的差事,因记挂着家里凤姐儿怀着孩子,不敢在路上耽搁,马不停蹄的赶回家。
凤姐儿收到消息,顶着八个月的大肚子坐在窗前翘首以盼。窗外白雪皑皑积了厚厚的一层,院中只来得及清出一条供人行走的小路。
不时就见贾琏披着大氅冒雪而归。
凤姐儿扶着肚子要下来迎他,贾琏摘了风帽,嘴里不住道:“慢些慢些,你下来做什么?就在那里坐着,仔细抻着了。”
凤姐儿脸盘子圆了些,脸上萦绕着母性的温柔,见贾琏解不开大氅的带子,冲他招手:“过来,我替你解。”
贾琏笑嘻嘻的凑过去,搓热手后轻轻放到她肚子上,收到肚里小子愤怒的蹬踹。
“好小子!还挺有劲儿。”
两口子亲热的偎在一起叙些别后情形,说到家里的事难免提及东府贾珍的一系列荒唐行径,凤姐儿啐道:“你当外面的人说得多好听?脸都被他丢尽了。我看你往后也少往那边去,省得惹一身腥。”
“我过去做什么,不是一路人。”
凤姐儿满意了,许是怀了孩子,她心肠愈发柔软起来,又叹惜春:“四妹妹被他带累往后可如何是好呢?”想起贺秋的话,她脱口而出:“不若咱们把四妹妹要过来罢,横竖一个妹妹是养两个妹妹也是养,她与二妹妹又处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