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没有去看望我的妻子和儿子,而是寻了管兄。
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医馆,也在坊间名声大起。我远远地看着他,想着,此时此刻。若是还能有人值得相信,那只有他了。
衙内高手在不远处盯着我,若我敢逃走,或者抖出一丝秘密,我就会立刻命丧于此。
于是,我只是匆匆忙忙向管兄托孤。
“从此以后,我的妻儿就托付给你了。”我向他跪下。
奇怪的是,他没有拦住我,也没有多问,只是木讷地看着我。
我又想起我们初见那一日,他坐在屋檐下捣药,我说起龙葵有,他也是如此木讷地看着我。他永远都是那么不善言辞,却那么懂我。这一次,我不说,他也懂了。
我站起身,又是深深作揖,所有的话,都在这动作里了。
如果还有下一世,我大约不会再追求高处了。高山流水遇知音,那水也是往下流的。
做一个平凡之人,得一知己,人生无憾。
第62章 羊肚婴孩
是夜。
刘若竹跪在蒲团上,已然有了些困意。一股风吹来,晃了油灯一阵,他立刻清醒。明暗交织的烛光里,祖宗的牌位像是要显灵了一般。
阿婆罚自己跪祠堂,无非是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对不住列祖列宗了。
“刘氏满门的男丁都走得早,你的祖父、父亲、伯伯皆如此。如今,刘氏满门便靠我一个妇人撑着。若是将来我有个好歹,立起门户的重担就在你一人身上了。如今,陛下器重你,你不娶一房贵妻,奔了前程着想,偏偏和一个下九流的女子纠缠不清,你如何对得住刘氏满门?”
阿婆痛心疾首的表情还在眼前,她一向偏疼自个儿,这一次,是真的动了肝火。
刘若竹盯着阿耶的牌位发怔许久,也没有想出一个折中的方法。
阿婆是自己最亲的人,而裴小娘子则是自己想要牵手共度一生的女子。当下之际,唯有尽早让裴小娘子恢复了身份,如此,谁也不用为难。
本来,这事儿几乎没有可能办到。但看着宫里的上官娘子,刘若竹的把握便添了好几分。
同一时候,大明宫内。
上官婉儿坐在脚榻上,为武皇扇着扇子。但不知是天气炎热,还是武皇体内燥热的缘故,过了许久,她仍旧没有睡意,干脆起身,同上官婉儿说起话来。
“今儿太平说的那位小娘子,倒颇有几分你的风范。”武皇道。
上官婉儿起了醋意,将扇子丢下,背过身去,回道:“陛下这是嫌臣年纪大了,看着碍眼了,想要换个新人伺候了。”
武皇大笑,指着上官婉儿道:“瞧你,越发小性子,没规没矩的。朕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一个小娘子,敢从事仵作的行当,偏偏还相貌气质出众,居然还懂点茶之艺。听太平说,她虽出身低,可不卑不亢又才华横溢的样儿,可让人不敢小觑。朕听到这些,总是想起当初的你。”
上官婉儿一愣,记忆回到多年以前。自己尚在襁褓之中,全家就被屠杀。稍稍大一些,就随母充入内庭为婢。但她天资聪颖,又天赋异禀,虽身份卑贱,但一腔才华,名气很快便传入了陛下耳中,见过陛下之后,这才有了今日。
“这么些年里,你恨过朕吗?”武皇突然问道,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朕不想听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上官婉儿看着武皇,神色复杂,随后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倒叫武皇有些诧异。
“偶尔想过,若是祖父没死,臣应当有一个愉快的幼年和一个体面的身份。可是后来一想,祖父做错了事,受罚是应当的。臣受到陛下恩宠,如今能替陛下草拟诏令,又管理着内廷,不比做一个寻常的世家小娘子痛快多了?何况,我出生时,祖父便死了,我根本不记得他的模样,又哪里来多深的怨恨呢?”
武皇淡笑,抬手叫她起了。
这一对君臣,一个再次躺下,一个再次拿起扇子。
很久之后,帷帐内传出武皇一句幽幽的感叹:“朕可能是老了,总是想起过去很多事。有些事,大约是朕做错了。”
翌日。
刘若竹从祠堂出来后,简单洗漱过后,便要去寻裴约素一道用早食,这是二人早就约好了的。
那日,他去羊肉汤饼店印证来玄之的话,意外发现那一家的羊肉汤饼十分美味。偶然发现的美食,自是不能独享,这便带着裴小娘子一道来了。
两人来得不算晚,店内的地儿早就坐满了人。于是,二人只能坐在最靠近街道的地方。幸而,街上人少,这地方又在树荫下,反倒比店内凉快又清净。
只是和上次不同,上次老板一直忙里忙外。这一次,他只是坐在门口,双目下乌黑一片,看起来像是好几夜不曾睡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