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他住过一段时日,所以迎面而来的熟悉感令刘若竹感到恍惚。一切都是昔时光景,一点也未改变过。
刘若竹想起自己伯父的腿疾,便是管延京给治好的。而自己那日遇刺,若非碰上管延京,就算不送命,保不齐也留有后遗症。
所以,管延京若真是自杀,那便遵从他的意愿。若是他杀,或是有人逼他自尽,并以此嫁祸于裴小娘子,那自己可就不会手软了。想到此,刘若竹捏紧拳头。
刘若竹走至榻边,慢慢坐了下来,一股子灰尘突然扬洒在空气中。他看着在光束中的尘埃,蓦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张榻仿佛好几日不曾有人住过了。
管大夫晚上不住这儿,会去哪儿?这似乎是解开他「自杀」谜题的一个关键。
再走去管永的屋子,这个曾因和裴小娘子亲近,被自己投以敌意的年轻男子,此刻和他父亲一样,呈趴卧状,神态安详,仿佛只是睡着。
榻边的屏几上亦放着一只碗,里面剩余的红黄色汤汁散发出微微难闻的气味,裴小娘子提过,这是砒霜。
父子俩看上去,死因相同。
刘若竹凑近,细细看了眼管永裸露在外的手肘和脖颈,均无任何外伤,屋内也没有任何挣扎痕迹。
管永是心甘情愿喝下砒霜的,只是不知他喝时知不知道这是砒霜。端药给他的人,应当是吴婆子,但吴婆子现下不知所踪,谁也不知道当中发生了什么。
最后探查吴婆子的房间,因在院落的北边,常年不见光亮,刘若竹进门的一刻,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屋内的光线。
凭几上居然有小半碗没吃完的米饭,还有两碟子荤菜,一碟葱醋鸡,一碟驴肉。
管大夫家的一个粗使婆子吃这么好?而且管家并未开火,这两碟子菜是从哪儿来的?这么好吃的菜,吴婆子都没吃几口就消失不见,想必是遇到了十分紧急的事。
还真是疑点重重。
当刘若竹怀抱一肚子疑问回到堂屋时,万年县的仵作也赶到了。
这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姓李,仗着手艺,对他们这些年轻的官员也没有多恭敬,更不要说裴小娘子这位同行,还是个年轻的小娘子,压根不加理会。
一来,他的眼里便只有尸体。
“是在这里验?还是将尸体搬回衙门验?”李老头开口问道。
吴伯甫看向刘若竹,刘若竹望了一眼外头看热闹的百姓,低声道:“在这里不合适,至于搬回衙门……恐怕会破坏一些原有痕迹。去后院儿吧。”
“来。”吴伯甫招手道。
不良人们自动分成两拨,一拨负责赶人,一拨则自发将两具尸首分别从堂屋、房间里搬运到院子内。
裴约素望着曾经亲如一家的两个人,如今却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她内心涌上难过,深吸一口气,才令自己平静了些。
“前辈,您验哪具?还是我们一起?”裴约素问李老头道。
李老头头也不抬,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的话,兀自蹲下身,检验起离自己最近的管延京的尸体。
裴约素便去了管永的尸体边,却不料被李老头赶开,“小姑娘一边去。”
刘若竹忙护短:“李仵作,你是吴县令请来同裴小娘子一道验尸的,莫要耍横。”
这李老头脾气古怪得很,并不怕他,直接上了手,自顾自说道:“死者男,五十岁上下。死者眼睑浮肿,颜面四肢均呈现深度红黄色,且七窍已慢慢有流血迹象,初步判断是死于中毒。死亡时间在两个时辰内。”
“是砒霜中毒。”裴约素在一旁轻声补充道。
李老头这才抬头,仔细地看了裴约素一眼,裴约素继续说道:“少量砒霜也可用药,常用于蚀疮去腐或是劫痰平喘。我能辨别出它的气味。”
“年纪轻,过于自大。”李老头冷言冷语地回了这一句,然后又低下头去检验另一具尸体,“死者男,二十岁上下。眼睑浮肿,颜面四肢均呈现红黄色,七窍暂时没有流血迹象。初步判断,也是死于中毒。死亡时间也是在两个时辰左右。”
刘若竹和裴约素对视一眼,然后又将目光投向吴伯甫。吴伯甫满脸无奈,他也没料到,这万年县的仵作,不光脾气古怪,还十分倔。
“你,去取两碗凉水来,然后将死者生前喝过的碗也拿来。”李老头冲秦义说道。
“我?”秦义莫名遭使唤,心有不甘,但还是乖乖做了。
四只碗被摆在院子中间的地上,大家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
李老头又抬起头,把院子里的人看了一圈,最后朝裴约素招手:“你将头上的银簪拿给我。”
大家都知道他要做什么,裴约素也未迟疑,拔了簪子,就递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