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初陛下将裴炎一家赶尽杀绝,她是如何活下来的呢?
如果她不是裴炎的女儿,那她是谁?这通身从容高贵的气度绝非普通百姓家能够养得出来。她又姓裴……这种种的巧合,让刘若竹有八成把握,她就是裴炎的后人。
刘若竹将案宗放回原处,心中惊喜之余,又多了分沉重。
惊喜的是,自己家其实和裴家还绕着弯儿带着亲,裴娘子阿娘的小叔。就是原刑部尚书,也就是自己的阿翁。所以,自己可以算得上是裴娘子的远房表哥。
沉重的是,他知道裴娘子此番积极配合查案的目的,她怕是想豁出去一切,替父翻案。
陛下的脾气秉性,他比谁都了解。看似宽和,有着容人之量,但也有帝王最忌讳的一点,那便是权柄。若是谁动了陛下手中的权柄,谁就得死。陛下可是连亲儿子都算上了的,何况一个曾拥立过自己的裴炎?
想着这些,刘若竹一夜难眠。
另一厢,裴约素也没有睡安稳。
她在半夜里,被管延京和管永的吵架声惊醒,随之而来的,还有摔瓷碗扔碟子的响动。
裴约素坐起身,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直到听见管大哥一声「我不信他会这么做,命运为何如此对我」的怒吼。
师傅似乎压低着嗓子,极力哄劝着他什么,管大哥的情绪这才逐渐稳定下来。
很快,院子里恢复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裴约素望向窗外,月黑风高,鸦雀无声,这样的夜晚最能吸纳秘密。
她不知道师傅和管大哥之间发生了什么,印象中,他们父子的关系一向融洽。再者,管大哥虽时常自怨自艾,但那也是久病榻上的缘故。总体而言,他的性格一贯温润,从未有过夜里这般歇斯底里的模样。
裴约素掀开布衾,但又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外人,实在没有立场去劝说什么,故而又回到榻上。
下半夜,她睡着了,又仿佛没睡。半寐半醒间,她竟梦到了云烟。
那样的花容月貌,赤着脚,在平地上起舞,下一瞬间,不知绊到了什么,爬起来时,已是满脸血肉模糊,她捂着脸一直在哭,可流出来的,不是泪,竟是血。慢慢的,她脸上的皮肉左一块右一块地掉,直至露出白骨。
裴约素的里衣湿得彻底,她再次惊醒过来时,直接下了榻。
养父曾经说过,仵作若是频频梦见死者,那便是死者托梦,有冤难诉。
于是,一大清早,裴约素就衣衫齐整地出现在刑部门外。熟悉裴约素的衙差都知道她是在等刘若竹,心中纷纷艳羡起刘侍郎来。而当刘若竹身穿官衣官帽,同另一位林侍郎一起出现时,亦受到林侍郎的调侃:“刘侍郎风流俊俏,艳福不浅,连视事时,都能有这样出挑的小娘子陪着。”
“去,去。”刘若竹嘴里不满,心中却莫名得意。
“裴小娘子,你在等我?”刘若竹笑着问她。
“是,我说过要陪同你一起查案。按照刑部查案流程,我们今天是不是应该去拜访诸位涉案郎君了?”裴约素态度无比认真。
刘若竹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下来。
在她的心中,案子高于一切。若是没有这宗案子,她怕是没这么想见自己。
可自打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和猜出她积极配合查案的目的后,刘若竹对这位表妹莫名生出几分怜惜,他想要保护她,所以开始后悔将她卷入进来。
不过,现下看来,已经来不及了。
“这件事,你可以不用参与。”刘若竹道。
“刘侍郎,这是你先前答应我的条件。”裴约素可没那么好糊弄。
刘若竹细细看了眼她,似乎是在看她的眉眼处,究竟有没有几分像自己。但是亲戚隔了三代,他们之间这份稀薄的血缘关系,也早就消融得无影无踪了。
她的骨血里,有着一种自己没有的东西,几近视死如归。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为了令你不影响刑部查案,你只能乖乖在我身后,不可以单独行动,说什么做什么前,也要先问过我。”
“这是自然。”裴约素点头道。
“那你在此处等我。”
半晌后,刘若竹竟将一身官服换下,穿了身常服出来。
裴约素一愣,她这是第一次见他穿鸦青色的菱纹襕袍,革带上除了玉,还佩了一柄银色弯刀,细瞧雕刻技艺,便知价格昂贵。
她知道他生得好,可是换一身衣裳,就多了一张截然不同的桃花面,见过的郎君里,大概只有他。
“裴小娘子请上马车。”刘若竹将她的呆滞看在眼里,语气莫名轻快几分,还主动扶她上去。
这一切,落在来往的衙差眼里,又是一则关于刘侍郎的风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