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灵眼下便是如此,手中拿着梳篦慢慢来到李研身后,将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那份紧张小翼的模样让一旁的刘贵都替她捏了把汗。
李研望着镜中的宋楚灵,没有怪责,也没有着急,唇角的笑意反而还深了几分,他缓缓出声宽慰道:“无妨的,不必害怕。”
得了这句话,宋楚灵似是当真没那么怕了,她匀了几个呼吸,抬手将白玉梳篦缓缓插入眼前这一片墨发中。
因昭偌寺中皆是女尼,当初惠音为了教她梳发,便剪了许多马尾给她,编了一顶假发让她练习,不管是男子如何束冠,还是女子盘发插髻,她练过成百上千次,便是入宫这两年没有机会去给男子束发,她也不至于完全不会,将李研弄疼了。
可到底还是要装装样子的。
宋楚灵梳得很好,只是动作比起常宁而言,太过缓慢了,好在李研给了她足够的耐心,并没有露出半分不悦,甚至为了让她不要紧张,还和刘贵说起了话来。
终于束完了发,宋楚灵额上已是生了一片细细密密的汗珠,李研看见她这副模样,不由笑了一下,问道:“很怕我么?”
宋楚灵先是点头,随后连忙摇头,“奴婢不是怕王爷,是怕自己做不好,伤了王爷。”
李研轻笑,示意她到身前来。
宋楚灵来到他身侧,微微俯身等他吩咐,可李研却没有吩咐她做任何事,而是指了指腿边的位置,让她蹲下。
宋楚灵心中疑惑,却还是照吩咐蹲到了轮椅旁,垂眸等待李研下一步指示。
“楚灵。”
李研说话总是这样轻缓,尤其是念她名字时,莫名让人觉得更加柔软。
宋楚灵下意识抬起眼来,两人眸光再次相对时,李研的手中不知是在何时,多了一条墨色丝帕。
他抬起手臂,一点一点帮她擦拭着额上细汗,缓缓道:“这几日体虚之时,莫要着了风寒,汗需擦净才可外出,知道么?”
宋楚灵没有说话,因为她整个人都处于不可置信的怔愣状态。
别说是她,屋内还有正在叠被倒水的宫人,余光扫见这一幕时,无一不感到震惊。
只有刘贵,惊讶之后,便弯了唇角,常宁也只是一瞬的惊色后,便恢复了平静。
此刻的宋楚灵就像一只放大的凝雨,无比乖巧地蹲在那里,任由李研拿帕子在她额上轻轻擦拭着。
“昨日身子不适,怎么还往外面跑呢?”李研的声音缓缓飘入耳中。
宋楚灵倏然回过神,受宠若惊地将眸光垂下,盯着轮椅扶手的位置,好半天才出声道:“奴婢昨日去寻友人了。”
友人。
这是李研第二次听宋楚灵这样说了,年三十那日,她曾说过,那把黄铜镇尺是为了送给友人的,而昨日,她在身子不爽利的时候,竟也要去寻那友人。
李研忽然对宋楚灵口中的友人有了兴趣,他又问道:“你的友人是谁?”
宋楚灵道:“奴婢有好多友人呢,有寒石宫的张六公公,储秀宫的赵芝姐姐,藏书阁的小路子,还有内侍省的连少监……所有帮过奴婢的人,都是奴婢的友人。”
宋楚灵没有想要隐瞒什么,她将自己常去寻的人全部给李研交代了一遍。
这些人她想瞒是瞒不住的,尤其是连修,自从刘翠兰一事之后,她便时常会往内侍省跑,内侍省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只要李研想查,轻而易举便可知道。
所以宋楚灵不会隐瞒她,因为她深知一个道理,想要稳住彼此间的信任,隐瞒是下策。
与其日后让李研从旁人耳中听到连修的名字,倒不如直接从她口中知晓。
在一段关系中,彼此“坦荡”才是良策,由她自己亲口说出,才不会令人多想,也不容易被他人添油加醋的话语影响到。
李研帮她擦拭完额上的汗,便唤她起身,将帕子交给了身后的常宁。
宋楚灵起来后,长长地呼了口气,她小脸微红,一看便能让人意识到,方才的她有多么局促。
刘贵推着李研朝外间走去,宋楚灵跟在身旁,便听李研用着闲聊的语气,又与她道:“张六是何人?”
宋楚灵认真道:“张六是寒石宫的掌事,奴婢在寒石宫时,他不仅时常提点奴婢,还很照顾奴婢,所以奴婢一得了好东西,就要去看望他。”
“好东西?”李研被推到紫檀桌旁,一面用温热的帕子净手,一面问道,“你昨日得了什么好东西?”
宋楚灵笑着道:“八珍糕呀。”
李研擦手的动作蓦地一顿,眼皮微微抬起,“他也有咳疾?”
宋楚灵扫了眼李研,见他唇角虽是含笑,可明显眼神有几分不对劲,便能猜想到他因何不悦,还是那句话,与其从旁人口中听到,她打着给李研做八珍糕的旗号,做了一大堆送人,倒不如她自己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