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武被拍回了神,神思归位,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串儿东西,塞进司绒手里,手指头碰到她后,慌慌张张地收回,又抬起下巴,不肯在她跟前丢掉气势:“这是你走之前,被我拽断的手串,还给你。”
帐帘边的封暄瞧见,唇边浮一道冷峭的笑,眼看已经往里挪了一步。
安央不露痕迹地留人:“此番从南二线调了千人北上,不知北二线…… ”
司绒低头把手串儿拨了拨,十八颗,一颗不少。
这是她出生时大伽正送来的,象征天神的庇佑,是她从小戴到大的护身符。
她拨手串时,黑武已经坐正,说:“句桑已经与我说过南线的分布,我随时可以听调上阵。”
手串儿滚过司绒手面,滑到她腕骨处停下,流光四转。
“伤没问题?”
黑武不再往她细白的腕骨看,正经起来也很像回事:“拉弓提刀都不是问题,北二线退下来几位大将,我……我先去与他们碰个头。”
“你要面对的可能是敌军主力,那不同于你在定风关的小股精锐交锋,你手里是五万弓骑兵,十万青云军为你辅阵,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司绒抬手止住他起身的势头,认真地问他。
“不能犯错……”黑武挠挠后脖子,他从没这样跟司绒正经说过话,有点儿不习惯,“我会小心的。”
“你可以犯错,但不能犯同样的错,”司绒纠正他,看他紧绷的神色,真是很难不抽鞭子,她定了定神,才说,“黑武,这十五万人交给你,是因为你就是阿悍尔所有将领中,最好的那个。”
阿悍尔内部没有停止过练兵,黑武三年前就在内部演兵时露了锋芒,别管老将小将,比他能打的没他会带兵,比他会带兵的没他能打,最重要的是,他仍然保有旭日一般破云而出的势头。
轻狂带来的弱点可以由老成持重的副将弥补,但老成持重的将领绝对没有这样的天生傲气。
南线这一仗至关重要,要打出致命一击。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一击关系到此后是全线反击,还是继续胶着。
因此——不能束手束脚,不能瞻前顾后,要一往无前,要有钢铁火花一般的冲劲儿!
除了黑武,司绒想不到其他人选。
“那你呢,你信我吗?”黑武目光灼灼地看她,这对他而言尤其重要。
司绒偏头,侧脸进入了暖光中,睨着他,眼神里的懒散和氤氲被拭干净,现出清晰的锐利。
她说:“否则是谁力荐你领兵的?”
黑武出帐篷时,雄赳赳气昂昂,从烛火的暖光走出来,眼前一座座白色帐篷外,光潮泛滥,他深深吸了口气,松快!
掠耳的朔风里,夹着一道短促的气音。
黑武别过头。
浮云游荡,遮光蔽日,天地陡然转黑,料峭和酷冷刹那间席卷,封暄和黑武侧立在帐篷外,衣袂冽冽翻动。
对视间,火花迸溅。
须臾,封暄慢悠悠地收回了目光,转一圈扳指,勾起点儿笑,半敛下眼眸说:“得胜归来啊。”
黑武觉得被这一眼看矮了!
又输了!
*
句桑衣冠整齐地喝茶,封暄大马金刀地坐在司绒身旁,把玩着手串儿。
适才他在里头,便是为黑武和司绒腾点儿空间,黑武是个好将,颓得快,硬得也快,四营那场失误敲响了他的警钟,不足以成为阻挡他前冲的障碍。
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在司绒跟前栽跟头,要让他心无旁骛地上前线,这关就得先过。
他对司绒的感情稀里糊涂,最让他耿耿于怀的,不是冬日里踏雪归来,却已经心有所属的司绒,而是夏日暴雨里,怀着对他的气离开的司绒。
这小子还在六月的那场暴雨里,魂儿没回来呢。
所以么——这根筋还得司绒掰正。
“安央不急上北二线,”句桑搁下茶盏,转回神,正色道,“要让对方主将放松戒心,北二线至少要回缩至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司绒微讶,她这两日看沙盘看得多,对战线有一定了解,“这样一来,若是南线不成,北线也将沦陷,那时便是全线崩盘,哈赤草原就得丢了。”
“你方才这样笃定,说黑武就是最好的,如今怎么倒说起丧气话。 ”句桑说这话时,余光瞥向封暄。
最好的。手串儿被挂在封暄食指上,飞快地甩动着,因为用力而形成被拉扁的圆形,有几下几乎要从封暄指头上飞出去。
“两码事,该气势如虹一往无前的是主将,作为后方,自然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司绒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手串,心都要跟着飞,一把摁上去,“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