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道理她不配做出这个神圣的手势,但她始终是自私的。
那么,就让她以敬礼默哀,用最沉默无声的□□身姿完成一次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
她敛去笑意,神色逐渐严肃,也学着他们缓缓抬起手举在太阳穴。
“周意。”
不久,身后忽然传来徐砚舟清清冷冷的声音,声线本来清朗,不知为什么现在听起来有些沉闷。
他怎么会在这?
周意默不作声皱起眉头,动作僵了一下很快自然放下,她慢吞吞转身。
徐砚舟就站在她身后的两棵松树中间,特别繁密茂盛的两棵树将他身形掩藏得严严实实,若是不出声,说不定她都没法发现。
兴许是她眉头蹙得太紧,徐砚舟微叹声主动上前。
“扫墓时姐夫心绪不安,我担心他就没走,然后我就看到了你。”
他亲眼看着她躲到角落里,惨白脸色比雪花仍要白上些许,摇摇欲坠的破碎感觉让他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却又在将将触及她背影时无奈垂落。
他私心想要知道她的秘密,所以选择窥探,于是便看见永生难忘的场景,兴许这辈子都忘不了她这道孤寂背影。
越看,他越心情沉重。
白鸽飞舞,烟花璀璨,钩织交响,无声之下是她更沉默的背影。
徐砚舟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庄严的一面,像肃于宫门口威严骁勇的女将军,侧脸坚毅,神情肃杀,又像是圣洁天使被折断羽翼后仍旧冷硬倨傲,一点点将残缺补全,毫不妥协邪恶。
恍惚间他看懂她敬礼的意思,她像是在发誓,发誓绝对会找出真相。
喜怒哀乐人生四情,他们见得她张扬肆意的喜,纵情欢笑的乐,冷戾翻飞的怒,只有他见过她最寂寥平静、最无人得知的哀。
所以他为之折服,为之震颤。
不基于情.欲,不基于喜欢,仅仅是对她这种坚定的敬服。
徐砚舟慢慢走到她身边,帮她把黑色棉服的衣领拢紧些,离手,指尖已经沾上刺眼的红。
他微微一顿,随即不着痕迹摩擦干净。
“我不打算问黄天成为什么会把元存葬在这座陵园,也不问你为什么来这里,但既然你来到象山,我想给你介绍一个人。”
周意在雪天站得够久,伤口因动作牵扯开始隐隐作痛,但她没说什么,只是展开眉头,淡淡点头。
“你说吧。”
“在我决定和你告白的时候我就想和你介绍她,不仅斤是因为她曾经的身份,更因为对我而言,她是一个很特别的朋友,但很可惜,她已经去世了。”
徐砚舟落入回忆,锋利眉眼逐渐软化,语气也充满着怀念与遗憾。
将早亡的未婚妻称她成为朋友,是最好的尊重。
一个人的童年记忆在成年之后大多是模糊的,但他只要想起这个未婚妻,平淡无趣的童年就像是水墨画滴上水彩,渐渐铺陈,将他的世界沾满颜色。
现在细想起来,就算是水彩画也早该被时光模糊,然而他仍然清晰记得第一回 见面的场景。
不过八岁,她就已经神气风发,不像他所见的小女孩提着裙摆羞答可爱,亦或是良好习惯养成下的名媛气质,她脸上画着古怪的画,正爬在高高的树上掏鸟蛋。
很快她就看到他,她先是在树上盯着他看了会,然后熟练爬下来,凶巴巴挥出拳头:“我知道你!你就是徐砚舟!再看我揍扁你!”
那年他十岁,富贵家庭生来的涵养不允许他说脏话,偏偏对上她,不服气回了句:“谁要看你这个皮猴子。”
这句回话不知挑到她什么怒点,她非常愤怒地一拳打掉了他两颗大门牙,紧接着把他摁在地上狠狠打了一顿,他哪里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小孩,被打狠了就顾着反击回去。
两人肆无忌惮打了一架,直到被家长拉开,两人衣服上都沾上脏兮兮的泥巴,鼻血乱飞,也就是那时,他才知道她就是他因长辈可笑约定定下来的未婚妻。
在禹城看望盛老爷子的那几天,徐砚舟后来没怎么见过她。
只听说她每天野在外面捞鱼抓虾,倒是她的双胞胎姐姐更像书香门第出来的名媛,安静乖巧,只是也成日呆在屋子里练琴,她们都不高兴跟他玩,让他一个人呆在古板的老头子身边下棋。
启程和家人回南安时,他又见到她,她好像跟着她父亲去部队逛了逛,脸上又涂着满满当当的绿色迷彩,她急忙跑回来是与他拉勾约定,约定等她去南安一定再要打一架。
他脑子一热同意了这个幼稚的约定,可再接到消息,却是盛家满门葬身火海的消息。
徐砚舟遗憾的是回忆不起那张被重重油彩挡住的脸,但永远记住了那双灵动活泼、神采飞扬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