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五公子为何出现在南州、女君这些年又都经历了些什么……爱也好恨也罢,痛也好怒也罢,总之不该是如此。
来南柯小筑的一路上,马车内也是这般地静。
若说那会儿是出于顾忌,而今静室独处、四下无人,又顾忌什么呢?
菖蒲想不通,踌躇了一会儿,这才叩门进去。
“女君——”
入目所见,两人一个坐于长案后的圈椅中,一个侧身坐于榻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气氛略有些冷。
“今日药还未服。”
姜佛桑摇了摇头:“端下去罢,不——”
“你且下去。”萧元度起身走过来,端起药碗,目光投向榻上人。
菖蒲亦随之看去。
姜佛桑头偏向里侧,没有别的吩咐。
菖蒲一礼后,将漆盘置于案上,又将案几移到近旁,略微叮嘱了两句,这才退下。
萧元度收回视线,走到榻畔坐下,正与姜女相对。
垂眼,见药碗的材质有些奇怪,似以犀角制成,其上雕琢着图腾类的花纹。
玉匙搅动了几下,舀起一勺,亲尝了温度,这才递出去。
姜佛桑的脸愈发偏向里侧,不肯揭下面巾喝药。
萧元度上身前倾、手臂平举着,也不肯放弃。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萧元度直身,玉匙丢回碗里,再将药碗搁到一旁的案几上。腾出的双手握住她双肩,微用了些力,迫使她转向自己。
姜佛桑抬手挡了一下。
他道:“我都看到了。”
一句话,榻上人再不一动。
萧元度抬起右手,取下纱巾。
自鬓角至下颌,斜长的一道,应是旧伤了,伤痂早已脱落,留下黯淡的红痕。然再是黯淡,在这张瓷白的脸上也无法遁形,止愈发醒目而已。
马车上只是仓促一瞥,而今这道疤就在眼前,萧元度却觉得这道疤长在他心上,从不曾愈合过,眼下正肉绽血流着……
眸光微晃,移向姜女。
浓密的眼睫遮挡了她所有心绪,却可以清楚感知到她的紧绷与防卫。
取纱巾的那只手并没有放下,手指微蜷,做了马车上就想做之事,抚上那半边伤脸。
有太多话想问。
怎么伤的、何时伤的?脸伤既是旧伤,这药又是治什么的?
喉间却被什么哽着,迟迟无法言声。
眉心深皱,吸一口气,吁出,侧转身,重新端起药碗:“把药喝了罢。”
榻上人眼睫颤了一下,眼帘轻抬。
萧元度勉力扯了下嘴角,“再不喝,药要凉了,不利肠胃。”
姜佛桑不说话,直愣愣望着他。
望着他坦荡如常的双眼,看着他细致地搅拌、吹拂……
等玉匙再次递到唇边时,微作迟疑,张开了口。
就这样,一勺一勺的,一碗药见了底。
菖蒲还备了果脯,萧元度搛起一颗喂给她,姜佛桑也吃下了。
而后又是静默无言的相对。
药里有助眠之物,姜佛桑的眼皮略有些沉,仍勉力睁着眼,目光跟随萧元度移动。
萧元度把药碗搁回案上,回过身,见她一副困倦的模样,想起菖蒲走时提醒,喝了药不能忧思劳神。
欲扶她躺下歇会儿,姜佛桑躺至一半忽而抓住他的手,抓得紧紧的,语气有些不安:“你会一直在吗?你会离开么?”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清湛的双眸蒙上了一层雾气,这雾气很快氤氲为了水意,波光深处汪着她的无辜与脆弱,还有一缕绵邈的深情。
在这种凝视之下,僵冷了许久的心竟是有了复苏的迹象。
虽然它在一抽一抽地疼着,如针砭如火炙,但很快便被一层暖流包裹住……滋味实在难言。
久违了的,活着的感觉、真切的感受。
萧元度唇线绷直,而后一点点缓和了神色。
“不会,”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轻抹过,沾了一手湿润,“我就在这守着你。”
“真的?”
“嗯。”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姜佛桑朦胧着泪眼,绽开一抹笑意。
萧元度起身为她调整了一下软枕,顺手拉过里侧的薄衾为她盖上,坐下时握住她的一只手:“睡罢。”
躺下后的姜佛桑仍目不转睛盯着他。
到底不敌药性,不一会儿便闭眼睡去。
轻匀的呼吸就在耳畔,萧元度凝视着姜女的睡颜,眼底的眷恋再不加遮掩。
自踏上南州之地,在边县小邑见到那些熟悉的方桌圈椅以及诸样百货,心里便就有了准数。
于是直奔逐鹿城而来。
大抵老天也在帮他,让他在抵达逐鹿城首日便碰上了国主宠妃出行。
不是没察觉出蹊跷,也明白稳妥起见应当再寻别的途径去证实。
可看着马车自面前驶过,一想到车中之人极有可能就是她……便一刻也不想再忍,什么都抛诸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