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佛桑点了点头,“处置了便好。”
春融接了句:“五公子震怒,当堂就要砍了范县丞。”
“有这事?”姜佛桑问,“那砍了没有?”
“被人给拦下了。”菖蒲观她神色,“依女君之意,难道这人不该杀?”
姜佛桑没说该不该杀,只道,“他若不是巫雄令,大可快意恩仇;领着一县之民,若有律不依、公施私刑,下面人又该如何行事?”
菖蒲和春融似懂非懂。
春融道:“无论如何,这个蛀虫总算不能再为祸了。”
“是啊,好在五公子没有包庇范县丞,”菖蒲为先前对五公子的猜疑而羞愧。
姜佛桑倒没这种感觉。
自萧元度上任以来,范广鞍前马后孝敬的虽格外殷勤周到,但对萧元度而言,其不过就是个鹰犬一类的存在,恐怕还及不上对黑獒的看重。
没犯到他手里尚且好说,范广又欺又瞒,拿萧元度当傻子耍弄,萧元度不处置他倒怪了。
没错,即便萧元度并未对范广“手下存情”,姜佛桑也不认为他是为了公道正义亦或巫雄黎庶。至于市井物议如沸,他从来就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
经过晨起那番彻谈,她发觉自己终于摸准了萧元度的症结所在——说他不肯谋事其实不算公允,大约他从来就没把自己的位置摆正过。
在他的主观意识里,恶匪当诛,并非因为官匪天然对立的立场,更不是为了要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的夙愿,只是因为他认为那些人该死,而他又正好擅刀兵、喜杀伐。
以他的经历推断,他的确应该吃过不少苦头。但出身决定了他吃的苦与黎民百姓吃的苦并不相同,便是对民生疾苦司空见惯,也很难感同身受。
既无法与官兵共情,更无法与庶民共情,像是一个游走其间两不相靠的异类,如此的拧巴,实在怪异。
姜佛桑直觉,若真让他脱了官衣,与申屠竞一起做了江匪,说不定他还更自在些。
好在,他虽不是合格的县官,却也还没到全然黑白不分的地步。
“夫主并非黑漆皮灯,也不是泥塞竹管一窍不通的蠢物,他若用心,总能做好的,巫雄百姓都指着他呢。”
菖蒲略感诧异,她很少听女君如此正面地评价五公子。
发觉女君注视着内院入口,“女君?”
姜佛桑收回目光,浅浅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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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怎不进去?”
公子出了二堂,怒尤未消,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直往内院来。到了院门口却又停步,负手站了会儿,突然折返。
休屠落后几步,只听到院内隐隐有说话声,并未听清。
萧元度唇角平直,怒火却是消了些,边朝二堂走边吩咐:“你去告诉孙盛,此案由我主审。”
“属下马上去跟左县尉……”休屠倏地顿住。
按公子以往脾气,范广的头早都该落地了。
方才堂上竟被一小吏劝住,已经让人费解,这会儿更要亲自审理?
萧元度横了他一眼,“你以为还在棘原?我现在是巫雄令。”
巫雄令怎地了?其他县的县令也甚少亲自坐堂,多由司法佐吏鞫讯问案,县令只需最后拍板定论即可。
在棘原受主公和大公子的管束,公子尚且为所欲为;现如今公子掌治全县,凡县内一切事务无所不管,至少在一县之内威权还是极重的,让谁死让谁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怎么反倒束手束脚起来?
休屠长久跟在萧元度身边,行事难免也受其影响,认为当杀便杀,何必拖拖拉拉。
“若依律法,范广罪不当死,公子真要饶了那厮?”
程平那番话有其道理,但萧元度停刀并不全是为此。
“死不死的是后话,先审了再说,许有意外之喜。”
第180章 至察无徒
左县尉孙盛苦范广已久,领了命马不停歇,直奔其府邸而去。
从白天到黑夜,掘地三尺,大有所获——先后在其书房、寝卧、庖室、地窖中搜出大量银钱,账册之外,还有数箱吴友德遗留给他的“债条”,上面一个个血红掌印触目惊心。
人证物证俱全,待要过堂之时,却突然传来范广在狱中畏罪自尽的消息。
这让萧元度大为光火。
以为是不堪刑讯。询问后得知,入狱当晚,先抽了其二十鞭,又笞了三十下,而后命其在一个高出地面一尺、仅容双脚站立的土垛上站了半宿——孙盛所为皆是依律而行,并无过格之举。
范广被酒色财气掏空的身体如何当得?连夹棍都未及上便已招供,一应酷刑根本没能派上用场。
这就更离奇了,既已招供,何必寻死?世上岂有畏刑不畏死之人。
“看守的狱吏都是白喘气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