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孩子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唇色也惨白,桃娘挣脱掉亲兵的禁锢急忙跑过去扶住他,孩子哭红了眼睛搂着他的脖子打着哭嗝叫叔叔,亲兵不动声色地合上了门。
棉麻里衣覆盖在他身上,他光裸着脚,桃娘拽着他的袖口藏在他身后垂头落泪,眼泪划过鼻尖,坠在地上,溅射在他的脚腕后两个深深的凹窝上。
他后背火热的疼,可他仍尽量挺直背,好像这样他就有跟大将军交谈的砝码,可他没有,他唯一的砝码就是他是大将军的儿子,这些亲兵不会轻易对他动手。
看到杨固边这样,杨广心下也是微动,毕竟是他的儿子,一向优秀,他也不忍心,可一族和一人哪个重要,答案显而易见。
杨固边懂,他太懂了,他并不是多么责怪父亲,他责怪自己,一步步走好这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他看着大将军整整齐齐的鬓边白发,微皱的衣袍,和靴子上的尘土,父亲这个年纪了还是为了他连夜赶来塞北,给陈家赔礼道歉,给小王爷赔罪,给他收拾烂摊子,他难过地别过头,京中都说他孝顺沉稳,只有他觉得自己像个混账。
陈姑娘就在廊下,她想进去说算了,可陈家哪里轮得着她说话,都是板上鱼肉,都是盘中棋子,步步不由己。
她狠狠呼吸了几口空气,回身推开门,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沓书信,说:“大将军,这是我和顾擎之间的书信往来,您用这个跟陈家谈和解除婚约吧。”呵,她简直像个陈家的叛徒。
杨固边不敢相信,睁大眼睛看她,大将军也是一脸惊讶,连戴岳都回头打量她。
“是最近的?”大将军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好多年前在岷山求学时的,顾擎是我师兄,您就说是最近的吧,我认下来就是。”她施施然坐到桌边,一脸坦然。
她这是在做什么,杨固边不懂,可没道理让她给自己收拾残局,他一个不字刚出口,就听她说,“你不用这么快否定,我有条件。”
她看着大将军,等待回答。
“我要死亡,需要您帮我死在塞北。”
满室俱静,被她吓了一跳,连灯火也在跳。
“陈家会认为你死在了我手上,我不能帮你。”大将军沉默地拒绝,“我甚至要保证你安全的回去,你有一点问题,哪怕不是我们做的,我也说不清。”
“这样啊。”她本来就是来试试,没抱有多少期望,“信给您了,要做什么您随意吧。”她说完起身要走。
她想干什么,跟陈家玉碎?还是跟自己置气?杨固边不解。
她想干什么,她问自己,大概是她烦了,她想离陈家远一点,这么下来估计她会被陈家抛弃,然后孤独的死在某个偏僻的院子里吧,她认了,她早就厌烦了。
第103章
杨固边坚决地否定她的想法,说不行,陈乐华瞧着这个一身正气的人,眼中似乎有慈悲,多正直的一个人,可惜不属于她。
她轻轻笑了笑,转身满满是林下风度,随即推开门出了这间屋,灰色袍角擦过门板,夜雪停了,她也停了。
院内不知道何时分着两排站着身着绘金黑袍的瘦高汉子,一个个眼神沉寂平稳,却硬生生透着一股子杀伐的气息,各持不同武器,有双枪,有大刀,还有软鞭,他们只是安安静静的站着,你却能感到扑面而来的寒意。
脸上皮肉贴骨,神情自若,脖颈高挺,脑后与背成笔直一条线,肩平腰直,捆紧的小腿在棉料下也可见的细长均匀,他们在那,轻巧得像一阵风,又稳得似一座山。
陈叶华后退了一步,露出屋内光亮,杨广瞳孔紧缩,猛然起身,快步到院内,恭敬地恭手,“天臣夜来,不知为何事?”
天臣,不是兵不是侍,是天家的臣子,食俸同二品武官,进出与顾青临同路,鲜少露面,让人畏惧的不是他们的俸禄武功,而是他们与当今圣上的亲密,平常宿宫内御书房后大殿,却没有人说一句会霍乱后宫,后大殿旁是顾青临的宫殿,他们的态度就是顾青临的态度。
右边头一位,身量最高,面貌极为英气,他回以同礼递出手诏,声音有些哑,“杨将军,奉圣令,来接人。”
杨广接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随后让开身,道了一声请,在他们打晕带出桃娘时,杨广站在杨固边身前,他紧紧握着杨固边的手腕,不让他动分毫。
就在众人鱼跃离开时,还是那人,他停在门口,穿过杨广看向杨固边,“这位就是杨固边?”
他问的随意,可杨广心下却如鼓跳,他只能硬着头皮回,“正是犬子。”
此时杨固边已经摇摇欲坠,戴岳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身,不动声色地靠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