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漾别怕,梦都是假的,我们这便去瞧瞧,信姨母的话,你爹爹定是好好的!”谢宛将外甥女搂进怀里,语气更柔了些。
……
今年入夏雨水不断,大宁朝多处涝灾严重,安平县因背靠潜山大坝,安虞数十载,这次也遭了灾。朝廷派来赈灾的兵卒被困在渭江上游,而位于中游安平县境内的潜山大坝已然等不急驰援,多处出现险情,岌岌可危。
宋彦铭作为安平县一县之长,已在坝上多日,大坝年久失修,他特地带人加固。
马车行驶近一个时辰,一路上经了几场雷阵雨,许多河道的水再次漫了出来,地势低一些的屋舍已泡在水中,陆续有灾民和健壮的村民朝北面的潜山跋涉而去。
前几日宋县令命人鸣锣走村串户,同百姓们讲述潜山坝口的重要性,号召大家有余力的都去坝上帮忙,大坝在,安平县便在,如今百姓们都深知这一点。
马车离坝口还有一些距离便无法行进了,骤雨方歇,然远处昏暗的天空时不时有几道雷电闪过,短时间内应是还要下雨。泥泞的小道上人群往来不断,衙役和前来帮忙的百姓们正运送着砂石、茅草和麻袋。
马车停下的地势颇高,向下看去整个坝口的情况看得分明,为了更快寻到爹爹,宋时祺央求姨母将她抱上了车顶,身穿青色官服的宋县令在素衣人群中极为显眼,宋时祺目光很快锁定了他,此刻他袖子挽起,正亲自将一个个巨大的沙袋搬上大坝缺口。
“我说你爹爹没事吧,漾漾可安心了?”身后姨母的声音响起,“好啦下来吧,咱们就不去给你爹爹添乱了,等他们休息的时候再把点心给你爹爹送过去可好?”
“嗯!”宋时祺点头,但并不肯下来,索性在车顶坐下,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紧盯着父亲,生怕一个没看住父亲就会消失一般。
谢宛劝了几次未果,只好由着她去,无奈的同时又是心酸不已。
妹妹谢凝十年前生宋时祺之时难产血崩而亡,留下两个女儿,小的嗷嗷待哺,而大姐儿宋时禧那时也不过三岁。毫无家族助力,好不容易在安平县令位子上坐稳的宋彦铭还未从丧妻之痛中缓过神来就要独自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
远在杭城的她得知此事已是一年之后,彼时她刚从亡夫的家族桎梏中挣脱出来,本就对唯一的亲妹妹万般牵寄,得知此事急急赶到安平县。
当时场景她至今记忆犹新:
堂堂七品县令,家中却可谓是一盆如洗,四岁的宋时禧人还未有灶台高便在生火切菜了,而路还未走稳的宋时祺被拴在一根柱子上摇摇晃晃追着地上的蚂蚁玩,走几步就跌一跤,雪白的小脸上满是脏污。晌午下职后的宋彦铭匆匆赶回后院,安抚摔疼了嘤嘤哭泣的小女儿,然后手忙脚乱地将大女儿切好的菜下锅乱炖。
她实是看不下去,追问家中为何连个仆人都没有,可回答是原本有个老妈子伺候,前几日被家人接回去养病了,还有个丫鬟,早上说是出去采买,半日了也没见人影,后来才知是在外头贪玩忘了时辰,归家晚了。
谢宛哭笑不得,又气又无奈,她丈夫亡故多年膝下又无儿无女,心疼妹妹留下的孩子,索性在府衙附近买了个小宅院住下,帮忙照顾两个外甥女。
这些年还算安稳,两个外甥女都极好,禧姐儿温婉端方,如今家中大小琐事都是她在操心,祺姐儿被一家人宠着,活泼烂漫,无忧无惧。只是自上次风寒之后便噩梦连连,寻遍名医都不见好,她只得耐心看顾,慢慢开导,便如今日,既梦到了父亲受伤,那便带她实际瞧瞧,父亲安好,心便安定了。
一记铜锣敲响,是休憩的信号,天已然又下起了雨,坝上劳作的众人纷纷找了避雨的地方就地坐下歇息。
“姨母,我们找爹爹去!”宋时祺急急晃动双腿,向前伸着藕节般的胳膊,想要姨母抱她下来。
正当娘俩提了食盒,撑了伞往下方坝口行进之际,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响起,与方才歇晌的信号大为不同。
“不好!决堤了!”宋时祺正惊疑间,旁边的一个衙役指着东面大喊着给出了答案。
附近零零散散休憩的约摸两百多人,众人随着衙役所指方向看去,便见到东面一段还未来得及加固的大坝缺了个口子,泥黄的江水自远处滚滚而来。
四周一片杂乱,多数人慌不择路,下意识朝坝口的反方向离散,仅有不到五分之一的人还在缺口附近。
眼看着视线里那个青色的身影扛了沙袋朝缺口奔去,宋时祺慌极,失声惊叫,“爹爹!”
身边的女孩儿疯了一般朝大坝缺口跑去,谢宛微怔之后连忙去追,太危险了,要是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