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是李眠枫向来性情随和结交广泛,虚弱之中又对自己多有依赖,才让他生出一种两人已经似这般生活了许久的错觉。甚至于忘了,他二人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关系并没有多么亲厚。
他既然连对方到出身何地都并不清楚,现在竟还攥着人家的手这么长时间,岂不是太过冒犯了?
李眠枫不知道他心中百转千回,只觉得手还没暖过来就失了热源,莫名有些失落,但也从沉默中察觉出什么不对。他为人最怕尴尬,见到别人不说话,就忍不住要硬凑几句打打岔。
“小祁——”
“哥。”沈祁猛地打断他:“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李眠枫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整个人忽然像被抽去了力气似的委顿下来,贴着床头往下滑。
沈祁立刻心生不忍,想劝一句“不想说就算了”,但又觉得这般拖延下去对李眠枫并没有好处。
正在天人交战,门却突然开了个缝儿。
卢十二门都不敲一声,闪身就进了屋子。
他匆匆凑到二人身边,压低嗓子:
“这客栈自打建成就没这么热闹过,来了这么多人,八成是开始怀疑李庄主在这了。
沈祁心里咯噔一声。
那方士有问题。
明明可疑全都写在脸上,他却就这样疏忽了过去,还大摇大摆的把人引到了客栈。
用进废退,一个人在大漠待得太久,和人打交道的机会随之减少,戒备心也会随之减弱。
他毕竟还是一个年轻人,身上属于年轻人特有的毛病还没有消退,心高气傲,血气方刚都多少沾了一点,把面子看得很重。
而对于现在的沈祁而言,没有什么比在李眠枫面前出了这种纰漏更损害面子的了。
他提刀,扭头就走。
李眠枫猛拉住他的衣袖,被拽得几乎腾空。
“小祁,你干什么去?”
沈祁欲挣脱他的手,不料一下竟没推得动,也不敢对他多用蛮力,只好解释到:“我出门不留意,带了尾巴回来,这便去看看。”
李眠枫叹气:“什么叫你带了尾巴,他们是来找我的。”
他一手仍拉住沈祁不放,却不再同他多言,直问卢十二:“卢掌柜可认得楼下来得都是什么人?”
卢十二对这位客栈实际上的出资人当然没有什么不好的看法,江湖人讲究个义字当头,既然他对沈祁谈得上知遇帮扶之恩,他也把收留并不熟稔的李眠枫当成自然而然的事情。只是如今听他这话,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李眠枫做不出让他人独自顶包的事情,然而他而今伤得如此,即便有心恐怕也是无力。此时尽管拦住沈祁不让他出头,到头来若是真动起武来,难免还要倚仗自己这位直肠子的二哥。真论起来,这话怕是场面多过实际。
看来,正天府第一剑素有出尘绝世的君子之名,到头来仍不免要为名所累,倒是颇得中原武林特色。
他心里转了这一圈,面上仍客客气气一拱手:“李庄主,十二久居边城,不认得什么大人物。但观众人打扮,多半是从中原来的。”
李眠枫似乎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微微颔首:“正天府门人左腕上都有刺青,卢掌柜可在他们身上见过?”
卢十二心说我哪能看得这么仔细,我连你身上有没有刺青都不知道呢。
李眠枫见他不答,自知这法子确实不太着调,眉心微蹙,试图想出些更为明显的特征。
“其实……”沈祁敲敲墙上的一块砖,贴着床榻的一角突然“啪嗒”弹开了一个暗窗,“不用这么麻烦。”
这小口直通楼下,建造得别出心裁,房间里的人看得清下面,底下的人却看不到上面。这间屋子的墙砖都用了特殊的材质,里面说话声音也不容易传出去。因此,隔着这道暗窗,他们可以高枕无忧地观察着楼下的动向。
卢十二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经营了三年的客栈竟藏着这样的机关,道一声荟萃山庄李庄主果然出手不凡。
随机又狐疑地看了一眼李眠枫:“这客栈不是李庄主送给我二哥的吗?”
“咳,”李眠枫面上微红,“这几日时昏时睡,竟没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这分明是李庄主家大业大,自己也忘了吧!
沈祁替他找台阶下:“楼下的人,哥可认得?”
李眠枫站起来顺着暗窗朝下瞧了一眼,脸红更甚:“他们不是正天府的人。”
卢十二问:“那李庄主可能看出他们的出身?”
还没等到下文,李眠枫就松开沈祁,一手扶着额头坐回去:“抱歉。”
也不知道是真起猛了头晕,还是认不出人来躲尴尬。
沈祁倒没在意:“既然不是自己人,我还是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