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得很急,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慌忙在怀里摸了一下,才想起帕子已经给沈祁当做裹伤的布料系在了自己手上,于是匆匆用衣袖去挡。
然而还未能来得及掩住嘴,滚烫的液体就顺着喉咙不受控制地呛出来,一大口血直直溅在沈祁身上。
李眠枫却讲不出一声抱歉,血液进了气道,他呼吸受阻,越是咳嗽,撕裂般的疼痛越是像要把肺腑炸开。
沈祁反应过来,连点他胸前几处大穴,又将李眠枫上半身横趴在自己腿上,用力拍打他后心,过了好一阵子,才见他止住了咳血。
消耗了太多体力,李眠枫靠在那里一言不发拼命喘气,半阖着眼皮似睡非睡。沈祁一边继续为他顺气,一边观察他的情况。
他自己从头到脚一身黑看不出血迹,李眠枫的白色中衣上却斑斑点点连成一片。那红色刺目,令他锁紧眉心。
重伤之人咳血其实不算罕见,但这不是积压在肺腑中的淤血,而是新伤才会有的鲜血。
是因为李眠枫刚刚不顾伤势强行出手,把尚未愈合完全的肺腑之伤再度震开,才会造成这样的伤势。
沈祁扯下一块衣袖沾了茶水,小心擦去李眠枫嘴边血痕,擦着擦着,忽然觉得鼻子一酸,险要落下泪来。
正天府第一剑的武功堪称独步江湖少有敌手,尽管亲自照顾过李眠枫三天,他内心深处仍难以相信对方真的内力尽失,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他或许有所隐瞒。
也不知是害怕自己被欺骗,还是情愿李眠枫依旧是那个能够在武林大会中从容夺魁的李眠枫。
因此,当他猜到那枚瓷片的来源时,首先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李眠枫是否内功还在。再一见对方多有隐瞒,立刻就想要确认自己的猜想。
然而李眠枫拼着伤上加伤,竟然能以这种方式强行出手,原来却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枉费了前辈的一片好意。
眼见血迹擦净,他终于鼓足勇气要跟李眠枫道歉,解释自己心中多余的弯弯绕绕,可又见对方如此委顿,不忍再让他费心,伸手扶在他脑后,想让他先休息一阵再说。
沈祁躬身,前襟不经意擦过了李眠枫嘴唇。
昏沉中的病人突然睁开眼睛,拉住沈祁的领口。
“莫动。”
他两指一抬,竟从沈祁的领口探进去。
沈祁叫他这么一说,当真定在那处一动不动。他穿了几层,并不能感觉到李眠枫到底在找什么。然而他自小就不是个合群的性子,自打懂事之后,还是极少和人这样接触,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内里却觉得爬进去一条千足虫一样。
李眠枫没理会他的异样,专心致志在他外袍下寻找着什么,变了脸色,慢慢将一根羽毛夹出来。
白色绒羽,不过拇指长短,比迎风而散的婆婆丁还要再轻些,洁白温柔而无害。
沈祁不知何时将它揣进了怀里,自己竟没发觉。
“这是……”他脑海中闪过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
“把卢掌柜喊来,咱们可能得离开客栈。”李眠枫攥紧了那枚羽毛。
*
卢十二恶趣味地把那枚绒毛吹到半空,用手扇风,看着它歪歪扭扭地打着旋。
沈祁还在震惊中恍神,顾不上理会他的出格举动,把今天发生过的一切一回回在脑子里轮转。
“我曾听说西域有一门追踪的功夫,不管是人是物,只要留下了自己独有的印记,相隔数理也能寻到踪迹,原来竟不是夸大其词?”卢十二玩够了,终于把它重新接住,细细端详。
“并非谣传,我在江南时就亲眼所见。想来若非如此,方才那些人也找不到客栈来。”李眠枫答道。
“可……”沈祁百思不得其解,“这功夫再玄妙,也需得将标记提前安插在目标上,然而我实在想不起自己是何时沾上此物。”
内家高手自有罡气傍身,日常生活中极少有磕磕碰碰,有人近身下意识便会提起警觉,更不要说在自己胸前塞进了什么东西。沈祁仔细回想,确认自己即便是在茶座同人交手时,也绝对没有被人触及身体。
这枚羽毛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种下的?
李眠枫宽慰他:“想是这几日你为我费劲心力……”见沈祁欲要反驳,挥挥手道:“这是后话,此物之事你莫放在心上,但既然已经跟到了客栈,要来的恐怕不止方才的几人,眼下还要想个对策才是。”
沈祁隐约中感到自己似乎漏过些什么机要,飘荡在脑海中一触而散。然而李眠枫所说确实更为紧要,他压下心中那点疑问,思考起为今之计。
安静片刻,李眠枫沉吟道:“我可以带着此物离开客栈,倘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