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自羞愧, 低着头又起身, 向着远处坐在正中的谢逐临深深一福。
尚未起身被湿衣沾贴的肩上突然落下一片干燥轻软。
她有些惊讶地别眼一看,却是一件熟悉的月白鹤大氅, 轻轻浅浅的松竹冷香和主人的温度将她骤然包裹住。
少女心中惊讶更甚,抬眸果然看见只着一件窄袖素锦衣的高大青年,轻易一步跨越宽阔的马车, 站在自己面前, 一脸事不关己地收回了给她披大氅的手。
“多谢大人。”她心中更是过意不去, “民女现在身上都是雨水,只怕弄脏了大人的氅衣,原是随意找一件什么毛毯披风便感激不尽了。”
她还没忘记初次进高楼时,听闻他的那些怪癖。
这件鹤氅一瞧便精细非常,且这里又没有专业洗衣店,若是他突然觉得自己把他的穿着之物糟蹋脏了,或者若是她之后洗坏了还他,惹了他的不快,不愿意再出手相助怎么办。
任阮心中七上八下,鹤氅的主人却多余的眼神也没停留,原本微柔的神色又转为淡淡。
这低眉顺眼的少女反复瞻前顾后的样子,他突然有点看不顺眼。
谢逐临:“任姑娘莫不是,想穿本侯爷的新衣?”
任阮:?
话音未落,永远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吾一掀了帘子进来,手中捧了崭新的玄色狐毛斗篷,恭谨地为他重新披上。
“侯府的车架,只备有新制衣衫以供不时之需。”他长眉微扬,“原来任姑娘竟嫌弃谢某所用之物。”
任阮:??
她一下揣摩不出他的意思,默默裹紧了身上的鹤氅:“民女不敢。”
又思及当下处境,她斟酌着用词:“大人金尊玉贵,得了大人之氅,民女惶恐。”
谁知她自觉这一番很合理的解释,让气氛彻底僵了起来。
谢逐临扬起的长眉一凝,转过脸去不再看她,侧颜冷气四溢。
少女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愣愣地看着似乎突然又不太高兴的男人,只好低下头不再出声,澄澈的眼眸里浮现出沉重的思虑。
一路再无话。
至任府,雨已经转为绵绵的细丝。吾十六挑起帘子,任阮一眼就看到正站在任府檐下候命的吾十九。
她倒也不奇怪。金吾卫的调度向来极快,遑论是谢逐临身边的第一部 卫。
吾十六将她从马车上扶下来,撑了伞将她直接送入府内。
到了正堂,任阮侧脸道谢:“今日多亏十六大人。”
她解开身上的鹤氅:“不知这件衣裳,是由我清洗完再归还到侯府,还是——”
“姑娘还是先穿上吧。至于如何处置……”吾十六直接打断她,“大人的衣裳,姑娘自当去问大人。”说完,他却不走,反而将伞收了起来。
任阮诧然,却见他身后的院子里,吾十九老老实实撑着伞,跟在他家闲庭信步的大人身后也进了正堂。
本以为谢逐临只是好心送自己回府,她眼中满是讶异。
好心的指挥使大人从她身边经过,目不斜视地吩咐吾十六:“带她下去更过衣再来。”
任阮:???
谢谢,这是她家。
她勉强支起一个礼貌的笑,谢绝了吾十六的陪同,径自往内屋走去。
今日家里似乎过于安静了。之前她雇佣赵嫂的时候,明明约定好在家中没人时她要照顾小蛮一直到有人回来。现下任父被带走,赵嫂应该不会如此躲懒才是。
身上仍湿冷得难受,她禁不住咳嗽了几声,却不急着去沐浴更衣,快步往小蛮的房间走去。
也不知小蛮没人看顾,是否还好。
临近房间,却发现门虚掩着,里面还透出烛光来。
难道是赵嫂子还没走?既如此,怎么听到他们回府这么大的动静也不出来呢?她思忖着,唤了一声“赵嫂”便伸手推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任阮瞳孔一震,差点失声叫出来。
里面哪里有什么赵嫂子!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陌生老翁正坐在榻前,榻上睡着的小蛮被扎了满头银针,依旧紧闭双目不知死活。
身后穿来匆匆的脚步声,吾十九人未至声先到:“任姑娘,大人——呃——我听到你咳得难受,是不是已经着了风寒啊,头有发热吗?你没晕过去吧?”
如风一般的吾十九很快刮到她身边。
见少女站在门口惊惧地岔了气,正弯腰猛咳,他连忙挥起大掌给她拍背。
“你没事吧任姑娘?”他一顿猛拍,叭叭解释,“不是,你别怕啊,这位是咱们自己人!忘了和你说,大人之前吩咐了,叫我带上谢伯过来给小蛮姑娘看病,这位就是谢伯。”
他一边拍,一边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
“还记得你之前来高楼,我跟吾十六跟你说的那个看内门的瞎子叔不,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