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手遮天的封建社会, 她低微的身份,就是原罪。
不停打落下来的雨丝像是冰冷的针,一下一下不断刺入她僵硬的身躯, 一直随着渐冷的血液狠狠冲进神经。
不是没有意识到过这样阶级悬殊的压迫。
在她只有冒着被杖杀的危险击鸣冤鼓, 才能为父亲陈词的时候;在她努力协助破案保护尸体, 却一句小小戏言就被不由争辩地抓去衙察院时;在她不小心跌入高楼密室,险些被一剑封喉的时候……
太多了。
只是她运气好,遇到了还算正直的杜府尹,还有莽撞却真诚的杜朝,才在大理寺中得了这么些天的尊重,不至于因为商家女子的身份,被那些衙役们看不起。
还有虽然冷脸,但却会在行动上对冒犯她有所补偿,屡屡伸出援手的谢逐临。
其实谢逐临若是想杀她,比踩死一只蚂蚁更容易。
但他没有。
不是因为她无辜她没有错,只是因为他高抬贵手。
这些天虽然惊险坎坷,可他们若有若无的宽容和庇护,叫她差点忘了,自己所处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残酷时代。
任阮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指还麻木地抓着一柄半新不旧的伞。
那是杜府尹派来的一个小衙役,偷摸着开了侧门塞给她的。
她没打开。
她已经知道,这一次任父进大理寺,凶多吉少。
如果说之前被嫁祸的那次是秦秀才的报复,同为平民百姓,她尚有反击之力。那么这一次,可怕的是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她连说话的嘴都会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而易举地封住住,直到窒息。
任阮闭了闭眼。穿越来这么多日子的超负荷的劳累和忧惧哀怒,一瞬间涌上来裹挟住紧绷的大脑。
弦好像突然就断了。
冰冷的雨水将衣裙浸得沉重,紧紧贴住肌肤。萧瑟的风一过,便让人如坠冰窟。
浓墨般的夜色四合,雷声轰鸣着在头顶炸开,雨势淅淅沥沥地渐大,整个空荡的街道行人寥无,唯独一个浑身湿透的狼狈少女,像是了无生气的人偶,站在“执法持平”匾额下的巨大门前。
她意冷心灰。
不知响了多久的哗啦雨声里,终于闯入了别的动静。
一阵沉稳的马蹄声和车轮压在青石路上的轱辘声,由远及近,慢慢向着少女而来。
她没有回头,抬了眼盯着那金灿灿的“执法持平”四字,怔怔出神。
直到那金灿灿到刺目的四个字,突然被一方柔黄遮住了。
不断砸落的雨水突兀一停。
瓷白的伞骨撑起颜色清浅的油纸,向她这边倾斜过来。
任阮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慢慢地回过身。
马车前角悬着的丝绸灯笼在雨幕里亮出暖黄的光,上书一“谢”字被其中烛火透出银钩铁画的锋利之势,似是劈开了一整个阴暗压抑的暴雨长街。
谢逐临长身玉立,披着月白的鹤大氅在前车架上撑着油纸伞,漫不经心地将她笼罩在柔绸伞面之下。
“任姑娘。”他打量着她窘迫失落的模样,语气清淡,“你应该知道,石门桥案为当今圣上所关注,下了一周破案的限令。”
混乱的任阮像是一下被击中,她倏地扬起脸,眼底闪过一丝愕然。
“在期限将至之时,却还有一位凶手逍遥法外。这个时候,却突然有一个和真凶暴露的线索息息相关的人物,被举报出来。况且他还有过进大理寺狱的前科。”
“何况他的女儿,正是那位在一周的限令将尽时,还指出存在另一位凶手的多事之人。”
他慢条斯理:“任姑娘,你以为,这位大理寺寺卿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她心中被猛地一刺。
除了替死鬼还能有什么?
一具捂住嘴的被冠上杀戮罪名的冤屈尸骨,一桩连环强|暴案中的另一起罄竹难书的冤案!
任阮沉没的愤怒和委屈再次涌上心头,忍不住放声质问:“哪怕这个只是与案件相关的人是完全无辜的?”
“哪怕这个清白的人,曾经进大理寺狱也不过是无妄之灾?”
“哪怕这个找出第二位凶手的多事之人,只是一心为死者探求真相一心想将罪恶惩处?”
谢逐临垂着眼睛,俯视着突然激动起来的少女,平心静气地回答:
“哪怕如此。”
她眼光冒火,一把掀开头顶的油纸伞,猛地抬手指向那“执法持平”四个金灿灿的大字。
“执、法、持、平。”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这几个字,“这就是所谓的执法持平,为民伸冤?这就是所谓的公正持衡?这就是堂堂大夏的大理寺?”
他眉眼淡然。
“好啊,好一个为民做主的父母官,如今倒是反过来将百姓抽皮扒骨,将筋骨血肉都献给自己的大好官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