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幅画像,被很小心妥帖地一一挂置在墙上。意气风发的靛蓝衣少年、身披铠甲手握长剑的中年男子、素雅温婉的纤纤少女、活动可爱的小女童……每一幅都细腻动人,栩栩如生。
灯烛朦胧间,仿佛下一秒这些人儿就要笑盈盈地从画纸上走下来,向着下面一同微怔住的两人打趣笑语。
她对这些画像上的人再熟悉不过了。
这上面人儿的每一个细节特征,皆出自她脑海中反反复复建模对照,每一处描绘走势,皆从她无数张纸张上的稿塑而来。
任阮有些感慨,余光不由得向身边的人滑去。
谢逐临正好垂下眼眸看她。
漆黑的眼瞳被烛光反射出一星刹那而过的潋滟水芒。
她心神一震,漫上层层叠得的心疼和酸涩来。
比她更熟悉这些画上人的,是谢逐临。
而于他,其上的每一个人,都曾真正在他身边这样生动热闹地存在着。又在后来的许多个寂静孤身的时刻,被他一遍又一遍地透着画像凝望追忆过。
“你不带他们一起走了吗?”任阮轻声问。
谢逐临低低地“嗯”了一声,沉默良久,才道:“我早就猜到,你会想留在京都。”
“除了嫌苦贪生,我知道,你其实更是想要留在这里将剩下的谜团都一一解开。”他看着她,“你向来是这样的,一股子莽撞的劲头,不将真相掀个底朝天,怎么舍得罢休。”
任阮眨了眨眼,脸皮厚道:“就当大人是在夸我咯。”
“……”他薄唇微抿,忽然俯下身来,凑近少女。
青年高挺的鼻梁差点撞上她的鼻尖,任阮被他这一下猝不及防,身形一僵。
“怎、怎么了?”
他生得那样高,腰倒是好,俯身到与她双眸平齐的位置,还能保持这个姿势这么久,抬着狭长的眼眸细细盯住她,将她垂下的睫毛半遮住的紧张眼底,也一览无余。
在少女被瞧得有些恼羞成怒之前,他轻轻笑了一声:“是在夸你。”
“……哦。”她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伸手去推他,“夸人就夸人,怎么就不会站直了好好说话?”
这种说着说着就靠近的小手段,到底是谁教他的啊。
肯定是吾十九从杜朝那些乱七八糟霸道将军强制爱什么的话本里听来,在他耳边可劲儿吹的歪风。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每一次他的靠近,的确叫她心猿意马。
他颀长劲高的身形在少女的推攮下纹丝不动。
“我不想。”他幽深的眼瞳微动,“任阮,你狡诈得很。装腔作势,油嘴滑舌起来,太会哄人。”
“不这样将你完完全全、近无可近地览在眼底,我怕错过你面上任何一抹可能意味着虚情假意的端倪。”
面对他理直气壮的逼近,她颇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大人和外面那些虚与委蛇的人怎么能一样。”
缩了半截,又觉得气势弱了显得心虚,任阮忙又挺直了腰杆:“大人待我不薄,我怎么会随意欺瞒?”
他长眉微挑:“果真?”
“自然!”话一出口,她又觉着太绝对,又补充强调道,“大人如此厚待,我自然是对大人知无不言,尽职尽忠的!”
和衙察院合作,她的确蒙受诸多厚待,但若是这厚待有一日忽然成了锋利的刀刃,她肯定还是得全副武装,溜之大吉啊。
比如今天这趟鸿门约会……等等,他这话问的,怎么话里意思倒像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什么的?
该不是在为后面的正式开刀做铺垫吧!
想到这里,任阮挺直的背脊一僵,双眼立刻满满都是警惕和戒备。
见少女忽然瞪圆了眼睛,他压下眉尾,薄唇里逸出一声轻飘飘的叹息。
“为何总是对我如此戒备?”
任阮嘴硬:“哪里戒备。大人把我揣兜里,我把大人放心里。这不是靠的太近了吗,寻常人都不习惯嘛。”
她和他打商量,“呐,我这脖子都酸了,要不咱们就……稍微各退一步?”
他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少女一直努力后仰的纤细脖颈划过:“方才还说我与外人不同,为何现在又避我如蛇蝎。”
任阮噎了噎,正想着如何辩解,忽然见他伸了手,骨节分明的长指触在她的额角,微微温凉。
怔愣间,他已将她踩空坠下时散乱的碎发拨开,然后稍稍直起身,修长手指沿着娇嫩的面颊滑到下颌。
他低头再次凑近她。
“各退一步?”
下颌处轻柔又不容拒绝的力量让少女被迫抬起脸来,直视他幽深的眼眸。
“可惜,我想要的,远比现在更近,更紧密。”
那清冷无俦的俊脸太近了,近到温凉灼热的呼吸交缠之间,任阮几乎在着浓郁的松竹雪气里晕乎到迟钝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