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要落下去了,夜色鲸吞着天光,北原的天,马上就要黑了。
诺大一个关隘,只剩下不到一百个人。
“吩咐你的事办了没?”齐汝钧一把夺过他的酒罐子,“还在这喝!”
副将哈哈大笑:“大帅,都甚时候了,你耍官威可不好用了……放心罢,都问过了,不走,都不走……哈哈哈……都不走!”
齐汝钧点点头,看着与北寒关南边近在咫尺的营帐,是燕云府的兵。
他又看着北边,也是近在咫尺的营地,那是胡人的兵。
被包围了,齐汝钧轻笑一声,好在他先前便把大部分的主力遣走不少,否则比现在更亏。
“你说老将军能不能直接气得吐血三升?”齐汝钧忽然问,“现在北原军里只剩他一个能统领大局的,我怕这边东窗事发,那边的破口就会越来越大。”
副将大笑:“哈哈哈……大帅,都甚时候了,你还想着防线呢!他们,嗝……他们,都从里——到外——给你蛀空啦——哈哈哈……”
齐汝钧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别吵老子!可若是商原侯来得及时,倒也不至于直接整条线都崩溃掉。老吴,还有没有海东青,信鸽也行。”
副将哼着听不出来是甚的曲子,没搭理他。
齐汝钧轻叹一声,也是,死到临头了,谁还顾及那北原防线呢。
“得,不搭理我,还得老子自己劳动。”齐汝钧费劲地起身,血直往下流,“若是我去这么会关隘破了,都晓得该如何做罢?”
只透进来一丝丝光的关隘里没有人说话,片刻,有人哼起了歌——是副将适才那听不出到底是甚的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齐汝钧轻笑,转身便走了出去。秋风一下吹透了他一身单衣,衣袂翻飞的背影,像一杆枪。
他一直没有回头。
“第三天……北原军果真名不虚传,都是铁打的。”
北原的阳光要比京里烈,连风里都有淡淡的血腥气,方晏清感觉出来了。
甲胄在身,面前是起伏的关隘与兵士,他还果真生出一些豪迈之情来,总算是明白了为甚古今文人初到边关总是要赋诗一首。
“跟着我又来造反,怕不怕啊?”
他身边的人的模样变了许多,不过还是能看出赵天明的底子来:“造反这话,我可当不起。不过您实在太着急了,否则在下在京里,就能先把仇人办了几个。”
方晏清一挑眉:“你说谁?罢了……问你你也不愿说,我又不是猜不到……不用着急,等料理好了这边,总有进京的一天!你是沙场之人,估计估计,里面的人到底还能撑多久?”
“左不过两天,该降的就出来了,没出来的……”赵天明冷笑一声,“自然就再也出不来了!”
方晏清对这个答案显然很蛮夷,甚至有些飘飘然了:“哈哈哈……不如直接告诉德利厥,攻进去算了,还耗着做甚。早一天进京,你的心结不是早一天打开。”
赵天明想说甚,然而目光却落到了远处:“似乎有人……”
方晏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山间似乎确实有一个人,还举着白旗。
逃兵么?方晏清一笑,正好问问北寒关的情况如何了,好看看那位齐汝钧到底能做到甚地步!
齐汝钧远远地看见了那两个人,自小在战场上练出来的眼力不会出错,于是他的脚步更加坚定,肩上扛的白旗也像战旗一般。
天空中盘旋着一只海东青,久久不愿离去。
那是北寒关最后能派出去的信使,却非求援,而是报丧。
然而齐汝钧越走越近,就没人在意那只越飞越远的海东青了。
这份大礼实在是让方晏清有些措手不及,他原以为只能用这种守株待兔的法子守出来几个小鱼小虾,结果直接把北原军主帅等出来了!
齐汝钧深吸一口气,依然是北原熟悉的风。
史书不是说,刺客行刺都有天上的异象么,如何到了他这就没了?如何,齐家的排场不够大?齐汝钧又一次不甘寂寞地回望了一下高悬的日头,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好罢,他也无可奈何。只是连刺杀都这般没声息,列祖列宗会觉得他没骨气的!
齐汝钧越走越慢,有些不屑地看着围过来的胆战心惊的士兵,总想着还不如他北原军中的下士。
可惜……从此以后以后再也没有北原军了。
他看着走近的方晏清和赵天明,默默攥紧了手里匕首。匕首通体透白,双刃磨利,专备着今天而用。
白时哥哥,你若在天有灵,便保佑我一击成功!待九泉之下,也好对你,对齐家有个交待。
然而表面上看,齐汝钧一脸平静,像是准备好了在等死一般。赵天明觉得不对,刚想阻拦,然而方晏清却不管不顾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