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迈出几步,就听身后的大殿里起了骚动,像是有人拼了力飞奔出来,脚步声一片纷乱,交织着宫人们的惊叫与呼喝。
“顾贵人,您就不要与奴婢们为难了。”
“快!快拦住他!”
她还没来得及转头,腿就被人结结实实抱住了。
用力过大,恰好撞在她的伤处,惹得她一皱眉,脸上不由自主地白了一白。
这一下猝不及防,即便沉稳如苏长安,也止不住地变了脸色,一面将她往身后护,一面厉声叱问:“什么人!胆敢冲撞御驾?”
那内务府的掌事险些吓破了胆,一叠声地赔罪:“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又扭头冲那些乱作一团的手下:“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拖下去!冲撞了陛下,有几个脑袋够你们掉的?”
于是众人手忙脚乱,合力去拖。
许清焰到这时才看清,那扑在她腿上的,是一个男人。
男人身着轻罗宫装,一头墨发在挣扎中几近披散,如瀑布般倾泻了半身,只绾着一支青玉簪,将坠未坠。
是殉葬君侍的打扮。
要放在从前,这些下人们是绝没有胆量碰主子一根指头的,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在殉葬面前,无论是谁不情愿,内务府都会成全他的体面。
宫女们下手毫不留情,他一个柔弱男子,如何能够抗衡。几息之间,衣袍就被扯开了,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只腰间一条束带还系得紧,在她们蛮力拉扯下,将他的腰身勒得格外分明。
让人几乎疑心,那副身子骨会被硬生生扯断了。
“陛下面前,不得无礼!”
苏长安一边推他,一边急着将许清焰往身后拦,“陛下,您小心些。”
而在一片混乱中,许清焰却确认了一件事——
这男人,其实是不大中用的。
别看他胆子大,敢为此惊人之举,在众目睽睽之下闯出来扑到她身上,其实身子弱得很,让人一推一拽,就几乎要摔开去了。
只是一双手还拼命拉住她裙角,抵死不肯松开。
他深埋着头,匍匐在她脚下,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那一双手修长,又白皙,手背上的筋脉因用力而突起,指节却微微透着粉。
惹得她没忍住,多看了一眼,目光忽然就定在了某处。
她的衣裙,是宫人日日仔细熨平的,绝不允许有一丝褶皱,然而此刻,非但在他手中被攥成了一团,上面还凭空添了几点水渍。
深深浅浅的,在她淡茜红的裙摆上晕开,像是枝头吹落的花瓣。
他在哭。
哭得好厉害。
“等等。”她忽然开口。
那一干宫女立时不敢动了,只是手还把在他身上,吃不准该不该放,拿迟疑的眼神望着她们的掌事。
苏长安也愣了一愣,“陛下?”
“你们是要他殉葬,不是要把他腰斩。”
许清焰瞥了一眼地上的人,和他过分纤细的腰身,微微抬了一下眉。
“母皇在天有灵,假如看见一个两截的人过去侍奉,想必不会龙颜大悦。”
此话一出,那内务府的掌事嘴角都抽动了一下,和苏长安面面相觑。
她只作没看见,垂眼盯着脚下的人。
“这是谁啊?”
“回陛下的话,这是先帝的顾贵人,原住在清池宫的。”
掌事回过了神,连忙告饶。
“请陛下恕罪,都是奴婢们办差不力,惊扰了圣驾,实在罪该万死。奴婢们一定打起十二分精神,再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臣侍是安阳侯之子顾怜,多谢陛下救命之恩。”
这突然的一句,令在场众人皆愣怔。
许清焰低头多看了他几眼,才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嘴角,“朕说过要救你吗?”
跪在她跟前的人,气息微微一滞。
“陛下仁德,臣侍岂敢痴心妄想。”
“哦?”
“您虽不曾免我的死,方才却喝止了诸人,不让她们对我再行折辱。于臣侍一介男子而言,能在死前保全体面,便是天大的恩典了。”
他伏在地下,手指细长,攥着自己松散的衣襟。
肩头轻轻发抖的模样,足以令每一个女子心生怜惜。
“臣侍感激不尽,只可惜今日一死,无以为报了。”
“你的口齿倒是伶俐。”
“臣侍不敢,只盼陛下平安喜乐。若有来世,定当结草衔环,报答陛下。”
男人刚哭过,微微带着鼻音,却不掩其音色动听。
他额头几乎触到她的鞋尖,一缕乌发从颊边垂落下来,映得他脖颈雪白,晃人眼。
许清焰注视了他片刻,忽然蹲下身去。
“陛下。”苏长安想拦,没拦住。
她俯身到那男人跟前,打量着他柔软,又凌乱的额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