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耳语声中,顾怜只沉默地望着地上青砖。
纤细的身形,在为大典而穿的礼服之下,单薄得有些可怜。
许清焰终究低低叹了一口气。
太后先前允过他的事的。
今日在人前对他发难,一来是思及先帝,触景伤情,另一面,恐怕也是因为她授意迁宫的举动,令太后对他尤为不满。
“父君。”她低声道,“还请不要在此处申斥他。”
“皇儿是在维护他吗?”
“诸王面前,若是声张起来,恐怕有伤皇家体面,也扰了列祖列宗清静。”
她小心觑着太后神色。
“此事皆因儿臣任性而起,父君回宫后大可责骂,儿臣绝无怨言。”
太后盯了她几眼,即便面色仍是不悦,却终究不曾再说什么。
她一使眼色,苏长安立即会意,转身便引着顾怜,避过人群,一路由侧门出去。
一直走到后院里,才拱一拱手。
“委屈顾贵人了。”她道,“您且在此处歇一歇吧,便不必再往前头去了。待到回銮的时候,奴婢自会来接您的。”
大约是怕他心里有想头,还额外补了一句。
“奴婢说句多嘴的话,陛下到底还是心疼您的。”
顾怜只淡淡笑了一下。
“陛下仁心,我如何不知。多谢姑姑了。”
众人皆在前面享殿里。
他独自走在空阔的院子里,望着几棵苍翠高大的松柏,倒也怡然自得。
只是身边的如意,实在委屈得厉害。
“公子,这也太欺负人了。”
少年瘪着嘴,泪汪汪的。
“要是不想见您,大可以不叫咱们来就是了,做什么非要当众落您的脸面。还以为入了宫,便不必受那等闲气了,没想到比从前在家时还难受。”
顾怜立刻伸手掩他嘴。
“胡说什么,还想要命吗?”
“这会儿没人听见的。”
“你是真要害死你家公子吗?”
“没有!奴,奴错了,再不敢了。”
见少年怕得要哭了,他才放缓了声调。
“如意,你记住。在这个宫里,但凡是你以为不会让旁人听见的话,就表明它压根不该说,只该烂在肚子里。”
“你又如何会以为,宫中的日子能比府里好过?”
他微微一扬唇角,笑得有些嘲讽。
“母亲送我入宫,难道是为了让我过好日子吗?”
“公子,奴不该提的,您别伤心。”如意满脸懊恼。
他只望着殿顶上的琉璃瓦。
“无妨的,我早就不会伤心了。”
“公子……”
“你不必为我担心。这宫里人前人后,是如何说我,我又岂能不知。但我若是知廉耻,守德行,那我今日便不会在这里挨训,而是早早地躺进棺木,被塞进皇陵了。”
他对如意笑着,目光柔和。
“太后不过斥我几句,不痛不痒的,难道能损一块皮肉吗?”
……
前院渐渐响起了人声。
想来是祭祀结束,太后年迈体乏,要在此处稍事休息,再行回宫。其余人等也借此机会活泛筋骨。
他看见有人三五成群,在廊下闲谈。
“方才不是说口渴吗?”他对如意道,“正好,你去宫人那处讨口水喝吧。”
如意舔舔嘴唇,眼神露着怯。
“能行吗?”
“怕什么?”
他莞尔一笑,竟透着几分顽皮。
“太后训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只管脸皮厚些,旁人还能吃了你呀?”
“那奴替公子也讨一碗来。”
“这便不必了,万一让人瞧见了,又有话说。”
他用安慰般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小侍人,“我不渴,去吧。”
直到目送那个背影走远了,才无声叹了一口气。
跟着他这个主子,处处受人冷眼,若是连口水都喝不上,真是怪可怜见儿的。
眼见得往后院来的人多了,他也不愿让人撞见了,两相不自在,便退到近旁一处屋檐下,只盼躲个清静。
却听身侧忽然有人说话。
“我若是顾贵人,便不会往这里站。”
一回头,是一张有过几面之缘的脸孔。
萧暮雨。
传闻他从前是太后身边的侍人,因貌美柔顺,被赐给了许清焰做司帐郎君,也就是,教导皇女初通人事的男子。
在她继承大统后,他便被封了位份,成了正经的后宫君侍。
他出身低,却因着这一层关系,颇受厚待,平日里也是个安静性子,与顾怜更是从不曾多话。
顾怜对他的出现,确是有些诧异。
“见过萧昭仪。”他行了个礼,“不知此话怎讲?”
萧暮雨仰起头,向他身后的配殿中看去。
“你知道这里面,摆的是什么吗?”
殿宇幽深,窗上都糊着厚棉纸,且闭得紧,比活人住的地方要阴暗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