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点晚了。”池野边用毛巾给段泽燃擦脸,边自言自语道:“新产品最近进展得很顺利,你猜现在到哪一步了?”
“包装设计。”他自问自答,语调还挺轻快,“设计这种事,你就不用参与了,毕竟你瞧得上眼的,只有黑白灰。”
池野洗了洗毛巾又握住段泽燃的手,细细擦起来,“今天张医生说给换了种药,感觉你手没昨天那么肿了。”
他放下右手,刚抓起左手,段泽燃的手指就轻轻勾了下。
他忙转过头去,段泽燃正睁眼瞧着他。
池野嘴角勾起露出个笑,“醒了?是不是我说话声太大,吵到你了?”
大多数时候,池野和段泽燃说什么,他基本不会有反应,人虽然醒了,一般都是醒几分钟就又闭上眼。
可今天段泽燃一直盯着池野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池野激动得不知该怎么办好,这是段泽燃转入普通病房后第一次和他有互动,“是不是觉得哪不舒服?”
他尽量把话说得慢些、清楚些,只见段泽燃轻轻张了张嘴,惨白的唇翕动几下。
“你要说什么?”池野一双眼紧紧盯在那薄唇上,生怕错过段泽燃说的每一个字。
段泽燃的手在池野手指上握了握,力道很轻。
池野不大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生怕段泽燃像上次一样,他看了眼监护仪,好在各项指标都还算平稳。
“带我走。”他的唇又动几下,池野这次很清楚地分辨出这三个字。
“很快我们就能走了。”池野回握住他的手,很瘦,瘦到几乎只剩皮包骨,“等你好了,我们就走。”
段泽燃摇了摇头,他眼中灰蒙蒙的,不见一丝光亮,“现在。”
“现在还不行,”池野坐在床边,耐着性子又解释一遍,“等你好了,很快的。”
段泽燃眉头皱起,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痛苦。
呼吸机一下下鼓动着肺部,监护仪用“滴滴”声显示自己在二十四小时不停运作。
段泽燃唇微微张了张,最后只用口型告诉池野三个字,“不治了。”
“不治哪行?”
池野这几天几乎在病房里寸步不离,他看到护士过来从气管切口吸痰时段泽燃条件反射般地身体抽搐,换药时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还有根本无法支配身体的无奈。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说放弃,他绝不能同意。
之前他们俩就讨论过这个问题,可那时候段泽燃的状态和现在天壤之别,那时池野觉得还离他很远,可现在一切就摆在眼前。
“这世上就没你留恋的东西了吗?”池野牢牢抓着他的手,“以前你一个人,那么难都过来了,现在有我陪着你,别再说这种话好吗?”
段泽燃的手慢慢卸掉了力气,本就睁得不大的眼,此时已紧紧闭住。
就像刚刚那些对话不曾发生过一样,又像是攒足了力气,来告诉池野他最终的决定。
因为之后三天里,段泽燃一次都没再醒过来。
池野慌了,他甚至觉得三天前的夜里不过是一场梦,但这几天段泽燃的状态越来越来差。
池野找主治医生聊过很多次,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医生的救治和病人的意志几乎各占一半因素,医生再怎么用药、用仪器,病人自己没有强烈的求生欲,最终结果都不会太好。
现在段泽燃属于对自己完全没有信心的状态,他从这次发病开始就已经放弃了。
深夜,池野躺在陪护床上,旁边的仪器依旧亮着,他已经熟悉这种有规律的“滴滴”声,但今晚却说什么也睡不着。
他这个人,遇到事总是喜欢先把错误揽到自己身上,当年母亲离开,他第一反应是自己惹母亲不开心了,所以她才不想要自己。
七年前段泽燃提出离婚,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的案子间接导致段氏集团破产,所以段泽燃才想划清界限。
又比如今天,池野脑中反复出现在镜湖上滑冰的情景。
要是当时他再小心些,要是当时他没扑过去,要是当时段泽燃没摔那一跤,是不是他就不会脑出血?就不会导致胸部以下丧失知觉?更不会说出想放弃的话?
自责压得池野没办法呼吸,可一味自责却救不了段泽燃。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叫来曲博松,说有急事要回去一趟。
既然曲博松说,七年前段泽燃是靠对他的一份执念坚持下来的,那如今段泽燃也不该放下这段感情。
池野回到家里翻了好一阵,终于把压在箱底,这么多年他没敢再看的东西又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