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离得近了,来人身上的气息也愈发强烈熟悉,冰蛟银色的瞳目不转睛盯着那道人影,缓缓出声:“你的身上,有姝凰大人的气息……”
风雪在这一刻停下。
天幕恢复湛蓝,那柄高举在空中的剑缓缓被放下,慕从嘉眸光微动,有了反应:“姝凰大人?”
银色的瞳微眯,冰蛟缓缓低首:“你是谁?为何会有姝凰大人的气息?”
它长须上的薄霜碰到他的脸,几乎要化成水滴落,他却一动不动,只黑眸中出现一丝裂痕,声音低下去,显得断断续续:“……她是,我娘。”
极地安静了一瞬,下一刻,冰蛟暴怒而起,猝然伸出爪子将慕从嘉按在地上:“她的孩子?那你身上为何会有她的神骨?是你害死了她?”
慕从嘉不知在想什么,被爪子死死压在山顶的积雪中却没有反抗,只用漆黑瞳孔冷冷注视着它:“我抢来的。”
“是我从他们手里抢来的。”
冰蛟顿了一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从嘉。”
冰蛟银色的瞳终于颤了颤。
它记得这个名字。
姝凰是凤凰神女,拥有神的血脉,本该栖居神界,但后来,她愈来愈频繁地在下界逗留。
那段时间,她会关心它孤独守护冰莲,偶尔来此陪它说话。
也是在那时,她告诉它,她爱上了一个人。
它最后一次见她,是二十二年前。
那一年的姝凰坐在峰顶的皑皑白雪上,额间朱砂似火,姿容无双。脚上的足铃随着双腿的晃动叮铃作响,轻灵悦耳。
它臣服在她裙边,银色的瞳安静注视着她,听她说话。
她说:“我怀了他的孩子,所以我决定留在下界了。”
它听懂了她的意思。
神界只有纯正的血脉可以进入,她的爱人来自下界,她的孩子血脉不纯,无法进入神界,而她为了留在他们身边,选择不再回去。
可在它心中,神不该逗留下界。
下界自有一套平衡法则,神的力量太过强大,她若过多停留,会引来那些觊觎她力量的人,会被伤害。
它担忧地望着姝凰,她却只是笑:“没关系,我会和他隐居起来,不影响任何人,不打扰任何人。再者说,不会有人能伤害到我的。”
她笑容柔软,眼神却很坚定,冰蛟只得沉默。
姝凰还说:“我要回去养胎,要陪他长大,往后十几年,大概不能来陪你说话了。”
冰蛟点头。
没关系,它守在这里不知多久,耐得住这寂寞,能有一个姝凰来陪它说话,已经是它的幸运。
姝凰拍拍裙子站起身来,将要离开时又想起什么,转身对它笑起来:“对了,他是个男孩,我给他起了名字。”
她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眼神蓦然变得温柔至极:“叫从嘉,好听吗?”
冰蛟不懂凡人那套诗词寓意,也不懂这个名字的意义,但为了让姝凰开心,它还是点头:“好听,是极好的名字。”
姝凰眸中笑意更深,折回来摸了摸它的头,说:“日后你若是感受到我的气息,听到这个名字,那便是我的孩子了。”
“待从嘉长大,我再回来看你。”
“冰莲珍贵,这些年,辛苦你守护它了。”
它顺从地被摸头,有些舍不得姝凰。
绯色身影很快消失,极地恢复茫茫白色,那是它最后一次见到姝凰。
二十二年过去,冰蛟想过几次姝凰什么时候再来,直到她的神骨出现在它面前,它终于意识到,那年姝色无双的小凤凰,已陨落在下界。
她再也不会来陪它说话了。
而它爪下的这个人,说他叫从嘉。
它看着他,依稀从他的眉眼中,看到了姝凰的影子。很像。
从嘉,从嘉。
是了,姝凰还是选择生下了那个孩子,为他们二人留在了下界,然后,被觊觎她力量的蝼蚁残忍杀害。
可神的生命多么漫长,如果不是因为这两人,姝凰怎会死啊。
强大无比的神陨落在区区蝼蚁手中,多么可笑。
暴怒在一瞬间侵蚀了它的理智。
它没有松开爪子,反而越按越紧,讥讽道:“从嘉?你就是那个杂种?若不是你和你爹,姝凰大人怎会选择留在下界,被人害死?”
乍然听到“杂种”,慕从嘉眸中杀意暴起,几乎立刻握紧了剑,令剑气凝出实体,但在下一刻,他又缓缓松开了剑。
冰蛟爪子的两指正好扼住他的脖颈,他胸腔的气越来越少,呼吸逐渐困难,却望着明净的天空什么也没做。
如墨一般的黑眸中涌出绝望。
……
对,它说得对。
姝凰若不是因为怀了他,怎会选择留在下界;若不是因为爱上长珄,又怎会被一剑捅穿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