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讨厌一切亲密关系。”
倘他再深情些,就该在这句话前加上一句定语。
遇见你之前,我讨厌一切亲密关系。
钟意相信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都逃脱不了风流浪子这样一句深情缱绻的话。命定的唯一、宿命的爱恋,下面就要理所当然认为这是一场天赐的良缘,然后甘愿赴这一场火。
可是靳宴舟没有这样说,他长睫淡淡笼于眼下,回转缠绵于她唇上,如情人细语低喃,却又明明白白告诉她我不能爱你。
一霎那的真情明灭,犹如水中幻影叫人看不清。
愚笨的女人这时候应该娇娇柔柔承了这句话,百转婉转回应缠绵一吻,只当他是将一颗真情托付,视作了唯一;略有些精明的这时候也该趴在胸口伏低做小,试探真心究竟能有几成。
钟意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人,哪怕听了这话叫她全身血液发凉,她又无不庆幸在想,今时今日靳宴舟对她真是完全一片赤诚。
能给的真心与浮华,他尽数交了上来。
剩余的不能给的,也许真是他心里的一处无人之地。
目光相撞的那一霎那,他们都在对方的眼里读出了另一个自己。
那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真情早被耗尽,他们是游走空虚的尸骸,因为相同的气息而靠近。
“我不在乎。”
钟意定定地看着他,她目光像水,又像一场大火,冷静的光泽闪耀,倏忽情感火焰又将其吞没,于是过于明亮的眼睛使她一整张脸都渡上了一层让人无法移开眼的美丽光泽。
“好像所有人都执着于一个好的结局。但是靳宴舟——”钟意第一次如此认真唤他姓名,她把灵魂向他敞开,沉静下来的神态别样的认真。
“我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这个人只看当下,开心就好了。就像飞蛾扑火,只要扑过去的那一瞬是满足的,那我心甘情愿。”
明明她说的话是那样的含情脉脉,可是靳宴舟不知为何从她坚毅的眼睛里读出了决绝与果敢的意味。
那是一种做好离别的开始,一次无所保留的付出,一场甘愿沉沦的纵容。
抓不住的感觉令他心慌了一下,很快他别过脸,语气轻松,“年纪不大,想的还挺通透。”
“不是通透,是真没想过未来。”
钟意闭上眼睛,那一霎那过去的很多记忆涌入,她想起来因为常年见不到父母被学校同学歧视的场景、想到第一次来京市因为家里房子不够住被迫寄居姨妈家里却差点姨父强.奸。
还有很多很多微小的,却足够让她质疑自己为什么要出生的绝望和崩溃。
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很久,静静地躺在靳宴舟的身旁,钟意有时候也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鲜少用着明快的语气说:“人生嘛,说不定下一秒就死掉了。”
下一秒却被靳宴舟紧紧拢入怀中。
他未曾言语,两道手臂却像铁链一样缩住她。
就这沉默过了许久,最后一粒星星坠入了荒野,如流星一瞬闪过,这一刻他们谁也不知道彼此心里的祷告。
在这相顾无言的霎那,芳阿姨敲门进来,估计是怕钟意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烦闷,她把客厅里的那副棋盘端了过来。
她拿的时候小心翼翼,特意没有弄散上面的棋局。
拿了小桌摆在膝上,芳阿姨佯装没看出他们两人氛围,仍旧笑眯眯说,“好多年前摆的一副残棋了,一直没人破局。”
钟意来了兴趣,她看了一眼靳宴舟,十分感兴趣地问,“我执黑子还是白子?”
靳宴舟睨她一眼,他心中尚且有刚刚那句话带来的余波,这会儿语气稍淡,明显心思游离,“随你。”
“那就黑子吧。”
靳宴舟忍不住提醒她:“黑子是必输之局。”“那我也落子无悔。”
靳宴舟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气质明明如高山白雪清绝,却也有一种热气坦荡的赤诚。
这种经由冷静和理智淬炼后的一腔爱意好像比天底下任何一丝真情都显得动人。
屋外蝉鸣不止,不知是谁的真心脆弱。
靳宴舟冷静目光里带了点怔然,他摩挲了一下腕间的沉香珠,目光淡淡看过去。
而钟意自始自种睁着一双清亮透人的眼睛看着他,她爱意摆的明明白白,尺度和界限也划得清清楚楚,坦率又明白地告诉他——我就是不计后果的爱你,也清醒理智的明白与你不会有长久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