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和陆藏之站上同一个舞台。
对他来说,这就是值得铭记的事。优秀乐队出来的人,对舞台的感情总归不一样,他们有着极强的舞台精神、舞台尊严、舞台荣誉感,每一次演出都是一场战役,而这一刻,你是我的战友。
顶灯将舞台上的人照得光彩夺目,三个立麦分开摆放,三十多位同学身穿黑西服、白衬衫,怀里的一朵朵玫瑰花刚好与暗红色地毯相衬。钢琴前,少年一袭黑色燕尾服端坐在琴凳上,一个立麦在手旁正对着琴键。两位长笛演奏者和一位萨克斯演奏者立于舞台另一侧,正中,面色寡淡的少年向观众彬彬有礼鞠过一躬,而后在掌声中转身,双手悬起。
一,二,三,四——“点”钢琴!
第一声琴音顺利拖住世界下坠,走和弦,下坠,再下坠……
于是海平面升起,日光粼粼只剩四分之一,余下浪花的影。
「谁把谁的灵魂,装进谁的身体。
「谁把谁的身体变成囹圄,囚禁自己。」
我看到飞鸟。
我在浪上跑。
我步步生花。
我身后是海,大海,花海。
飞鸟啊,你看到我了吗?
「One day I will be you baby boy
and you gon'be me.
「喧哗如果不停,让我陪你安静。
「I wish I could hug you
till you're really really being free.」
飞鸟啊,花开了!
“哪朵玫瑰没有荆棘!”
“最好的报复是美丽,最美的盛开是反击。”
“别让谁去改变了你!”
“你是你或是妳都行,会有人全心地爱你——”
人声浩瀚,陈芒面对着三十多张面庞,竟然看到梁辰热泪盈眶。她明明今天画了那么漂亮的妆。要花了吧。
他的双手好像就是为音乐而生的,双臂像飞鸟一样翩然舞动,在他修长的指尖下,节拍鲜活有力,指腹一两拨千钧。
强,弱,次强,弱。
强,弱,次强,弱。
就在这永恒精准、千篇一律的重复中,音符活在了歌声里,那沉默已久的故事叫嚣着撕破天际。
少年手腕高抬,准许了歌声嘹亮。
1985年,一个小男孩出生了,出生在台湾的一个普通家庭。他叫做叶永志。
上了初中以后,他的同学开始更无底线地霸凌他,从言语辱骂上升到肢体冲突,理由是,叶永志不同于其他男生——他太“娘”了。
从小时候起,叶永志就是一个文静又懂事的男孩,不吵不闹,还会为父母分担家务,在其他男孩扎堆玩打仗游戏的时候,他却更爱学做饭,给父母做饭,帮母亲按摩。他是爸爸妈妈最乖的小孩子,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可渐渐地,他不仅心思细腻,女性化的行为举止也越来越明显。
“娘娘腔”,就是他听到的第一句辱骂。
不过是因为他不似传统男人那样阳光,走了另一条美好优秀的路,就被男同学视作异类,视作霸凌取乐的玩具。
他们强迫他代写作业,一次次扒下他的裤子,检验他的性别,一次次攻击他,伤害他,而旁观者,轻则无动于衷,重则加入这场闹剧,让他不得不连上厕所都要在上课的时候举手去——因为课间,那些人也下课了。
在施暴的小团体中,一个眼神就让人上去扇一巴掌的感觉不要太爽。可对于叶永志来说,一旦对上这个眼神,自己就要再坠冰窟。
他当然尝试过求助,他当然尝试过啊,可是没有人帮他,没有人拉他一把,就连任课教师都觉得他是需要矫正的“异类”,并不阻止学生们的恃强凌弱。
他就一直这么摸着黑走,被踹倒,爬起来,还是黑的,被踹到,爬起来,还是黑的,伤痕累累,永无止境。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最后一次倒下,倒在血泊中,再也没爬起来。鲜红的血液,啪嗒,啪嗒,溅出一朵又一朵鲜红的花。
“这世界太黑了。我找不到未来的路了。”
2000年4月20日,叶永志在最喜欢的音乐课上举起了手。
“老师,我想去厕所。”
“去吧。”
于是,这便成了他的遗言。
瓷砖,血液,尸体。
同学的尖叫,老师的拨号音,救护车的轰鸣。
最后,是医生的“抢救无效”。
那是第二天凌晨,东八区的所有人迎来黎明,除了这个十五岁的男孩。
他永远凋零了。
而校方并没有报警。他们擅自清理过现场,给出了“死于心脏病”的交代。
最后的最后,丧子的母亲夜半攥着那张“妈妈你要救我,有人要打我”的小纸条,嚎啕大哭:“医生都说了我孩子没有病,我的孩子是健康的!难道像女孩儿也有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