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问颖低声道:“回母亲的话,女儿想要退亲。”
安平长公主嗤笑:“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阮问颖道:“女儿知道。女儿想要和六皇子退亲。”
“好。”对方冷笑着点点头, 往后靠上椅背, 抱起双臂,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退亲?”
“因为女儿深觉这世间万般尘缘皆为障业, 想要返归清灵, 入道出家。”
安平长公主静了一会儿。
她缓缓道:“我看你是真的昏了头了。”
阮问颖稽首不起:“求母亲成全。”
“胡闹!”安平长公主陡然拔高了声音,即使在片刻后降下来, 语气里也翻涌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她挥挥手, “行了,我知道了, 你是平日里过得太舒坦了, 才会想着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既然如此——来人!”
她唤来公主家令:“把姑娘送回漪蕖苑好生看管,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出入。从今往后,姑娘的一日三餐、衣食住行都比照着观里清修的来,不许加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如有违反者, 严加治罪!”
吩咐完之后, 她看向阮问颖, 微微笑道:“你不是想要入道出家吗?很好, 娘满足你的心愿,让你在家里修道,祝你早日得道大成,返归清灵。”
这般突如其来的态势让公主家令都有些惊愕,阮问颖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她早就料到,以她母亲的性情,一旦听闻她想退亲的理由是要出家,定然会觉得她是在使小性子、闹脾气,会故意顺着她的话狠狠整治她一番,让她不敢再闹。
果不其然,对方的反应完全符合了她的预想。
因此,她的心情格外平静,稳稳当当地磕了一个头,道:“女儿多谢母亲成全。”
安平长公主怒火更甚,冷笑回答:“不必言谢。你就好好地待在你的苑里,修你的清灵道吧!”
……
离开漪蕖苑时,阮问颖曾吩咐过谷雨等人不要跟着,并且叮嘱她们,一会儿她回来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惊慌,也不要随意询问。
但当她被公主家令送回,身后跟着的一干侍女鱼贯而入她的寝间内室,把她房里的软塌玉枕、烟罗霞幕及屏风妆台等物撤走,换上木榻、香坛、经案等物时,苑里还是一下就乱了。
“姑娘?”谷雨缓步上前,一边小心地觑着那些人的动作,一边低声询问,“这是……?”
阮问颖没有回答,只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她不要太过担心。
这个问题也用不着她来回答,待得一切事毕,公主家令就以温和而不失威仪的口吻发言:“秉殿下之命,姑娘从今日起开始潜心清修,一切生活所需皆比照宫观清修之例,不得有违。”
然后不顾众人的震惊,对她恭谨施以一礼:“请姑娘随我等来,换髻易服。”
阮问颖微微颔首,收敛容色,安静地跟着去了。
……
清修的日子没有想象中的难熬,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被修整一番的房里虽空,木榻虽硬,却并不寒冷,阮问颖只在头两日有些辗转难眠,之后就能睡得着了。
粗糙的麻布素服、入口干涩的米饭、没有一点油腥的素菜也是同样的道理,只要忍上一忍,就能很快把开始的那阵难受不适挨过去。
每日里焚香诵经也不难坚持,毕竟不是时时刻刻都需如此,只要行早晚功课便可,其余时间,她都会在桌案前翻阅道家经典。
道门里的经书密炼自不外传,信众能够接触诵读的,除了一些劝人向善之书,便是古时的先贤语录,而这些书都是当时百家思学的集大成者,凡读书人必读之。
这些书阮问颖从小不知道读过几遍,被宜山夫人教导过几回,到如今,虽然书里的大部分字句她都能倒背如流,但还是时读时新,有所收获。
尤其是被道门誉为妙要总纲的道德之经,被列为古籍圣典,千百年来为众人所推崇,名家批注比比皆是,就连当今被誉为学士第一人的裴良信都曾为其注解著书,其中所蕴深理可见一斑。
在清修的日子里,阮问颖首要品读的便是这一本经书。
至于原因,她说不上来,可能是这样可以让她要出家的心思看上去更加逼真坚定,好继续推行她的下一步计划。
也有可能是这本书中蕴含着深奥的道理,据说世间的一切难题都能在里面找到解决之法,而她目前正困囿于此,或许多翻一翻就能得到指点了也说不定。
况且此书词藻质朴,能让人越是品读越是心静,她多读读也好。
然而,当她读到书里的一句话时,原本平静的内心却变得有些纷乱起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