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信王道,“阮家不是素来有带子女去边关历练几年的传统吗?我方才见外甥女肤白如雪,长得娇娇嫩嫩的,就想着她是不是还没有出去过,若是年岁大了,便要抓紧。”
“不过既然她还没有及笄,那就不着急,到底边关苦寒,要长结实些再去才好,免得像一些——”
说到这里,他的话语略略滞了一滞,目光也闪了一闪,而后才扬起一个笑,像在回忆过往、又像在讲笑话一般地道:
“……免得像一些身量未成的小子,人都还没有马大呢,就敢挡在发狂的疯马前救人了,不知天高地厚得让人担心。”
席间的氛围出现了片刻诡异的沉默。
阮问颖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察觉到这阵异状,才迟钝地起了一个猜想。
……莫非,信王口中的小子其实是位姑娘,而这位姑娘正是当年的皇后?这与真定大长公主的说辞对得上,与皇后的性情也相吻合。
这么想着,她便有点想抬头看一眼皇后此刻的神情,确认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不过也只是想想,如今四座皆在,她不能表现出任何一点知情的模样,以免出事。
而且她也不想再纠结这件事情。
真相如何,与她无关。
她在心里告诫着自己。
沉默没有维持多久,很快被太后的话打破:“和儿有所不知,你这外甥女和你的侄子定了亲,如无意外,想来是不会再去往边关了。”
信王先是笑道:“莫说是定了亲,就是成了亲也可以夫妻俩同去,我那两个外甥不就是已经成了家还继续镇守边关吗?”
“二外甥媳妇还和小妹一样勇武,自领一列青军带队。”他抬起酒杯,朝着坐于镇国公下首的阮子望夫妻致意,后者连忙回敬,“如此伉俪,本王钦佩之至。”
然后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询问道:“孩儿的侄子?孩儿的哪个侄子?”
太后缓缓抬眼,看向他:“能让你妹妹看中眼的,除了你皇兄的嫡子,还能有谁?”
信王一愣。
他“哦”了一声,恍然似慢慢道:“是醒儿啊。”
他倒是把杨世醒的名字记得清楚……阮问颖在心里想。
陛下缓缓笑了一下。
又笑了一下,才道:“不错,咱们小妹的眼光高得很,一般的世家公子都看不上,觉得配不上自己女儿,非要皇子才行。朕没有办法,只好忍痛割爱,将醒儿许配给了颖丫头。”
附近下首的阮子望被这话惊得低低咳了两声,一派被呛住的模样。
赵筠如不动声色地将手撤下,借着宽大衣袖的掩饰拧了他腰间的软肉一把。
阮子望立刻没了声。
夫妻俩的举动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信王看向陛下,大大方方地笑道:“听皇兄这话的意思,是在万般无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啊。”
太后似笑非笑:“是啊,母后也不知道怎么养出了这么一个女儿,选女婿和选丈夫的眼光如斯独到,连太子都看不上,就要你皇嫂的六皇子。”
“是吗?”信王继续笑着,不知是在对陛下还是对太后说,“本王不信。”
“我这外甥女如此端庄得体、花容月貌,性情比她那刁蛮任性的娘不知道要好多少,旁人争抢着娶也来不及,怎么可能需要忍痛割爱?”
“本王要是有儿子,定然早早给他定下这么好的一个媳妇,不让旁人有半分觊觎的机会。”
这样的一番对话,要是放在一般的姑娘家身上,恐怕早已觉得有辱声誉、羞愤交加,性子弱一点的或许眼泪都会掉下。
阮问颖却不同,她的内心不仅没有半点波动,甚至生起了几分不切实际的希冀,想着,信王要是真的有儿子就好了,她就可以顺水推舟,把这门亲事推掉。
然而紧接着,她就意识到,在太后的心里,杨世醒还真是信王的孩子,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知道会在太后那儿形成怎样的效果。
顿时,她感到一阵头痛。
干脆不再去想这些复杂的事情,一门心思看着眼前的珍馐,决定扮演一个文静内敛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因为被提起了自己的亲事而羞于抬头。
信王果然体贴地没有让她搭话,而是喊了杨世醒:“醒儿,你快给你三叔说说,这一门亲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都觉得三叔多年不回长安好糊弄,联起手来欺负三叔呢!”
阮问颖依然低眸垂首,盯着莲花瓷碗里珍珠白的羹汤,不把任何心思和目光旁落到他人的身上。
殿中笙歌不停,下方处的推杯换盏声和交谈低语声也不停,呈现出一派热闹的景象。
杨世醒的声音徐徐响起,如淙淙流水淌过开春正在融化的冰河,不算太高,却分外清晰:“自来父母之命。既是长者期望,侄儿固不能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