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多思多想, 在顾青那儿全不管用——你的情绪, 他分明照单全收,却从未往曲径通幽的方向去,他自有阳关道, 从不让你一条路走到黑。季卿语后知后觉,同这人待久了,那些明明不好讲出口的事,都说得轻而易举, 那些难为情与尴尬,好像也可以用一句“王八蛋”解开心结,季卿语在觉得这人过分硬朗之后,又觉得这人直爽。
顾青见她不说话, 以为她真在意得紧,硬邦邦说:“不就是伞吗?明日给你找回来。”
这人方才还笑她认真, 现下倒是轮到他了:“那将军记得说话算数。”
“我骗过你吗?”顾青又把人抱起来,“一觉起来, 就能瞧见了。”
这个姿势对季卿语来说,出离的高,她连忙双手抱着顾青的脖子:“还没沐浴呢……”
“你怎么这么费水?”顾青嘴上嫌着,脚下却抱着人转了个弯,大步往净室去,这人走得粗鲁极了,一路上用脚踢掉了好几个凳子,“正好一起洗了,省水。”
季卿语脸热,哪可能一起洗,心口突突地跳,说什么也不答应地把人赶出去了:“不行。”
又是说话,又是沐浴,等到真正上榻,已经到了平日里可以歇息的时间了,顾青是后洗澡的,他没有擦水的习惯,上床时,发梢的水滴进了季卿语的掌心,惹得季卿语握了握拳心。
顾青记得今日丫鬟说的,季卿语来月事怕冷,见着人只盖着一床被褥,单手又给人加了一床:“着冷了,又要打喷嚏。”
这话一说,就让季卿语想起那日的一夜未眠,她这几日本就腰酸膝软,想起那日来,便更是酸,又想起顾青的一点不好来——这人个头太大,也重,顶得她腰眼发麻。
两床被褥压在身上,饱满的感觉清晰地压下来,季卿语瞧顾青这回没睡在外侧,终于想起来问了:“将军是喜欢睡在里头吗?”
顾青顿了下,才回她:“……不是喜欢,比较习惯。”
季卿语好奇:“从小养成的习惯?”
“……打仗留下的习惯。”顾青见这人翻了个身,被子便散开了,又给人掖起来,“从前打仗的时候,大家挑靠着石头、大树的地方睡,像买房子看风水一样,人人都抢着要。”
风餐露宿不过如此。
季卿语不懂这些,书上没写:“为何?”
“不懂,只是见大家都抢,我就跟着凑热闹罢,不过我抢到得多。”
苦中寻乐的做法,季卿语眉头却皱起来了:“就睡在山里?能睡得着吗?”
“打仗不睡在山里,还睡客栈吗?能住帐篷的都不是一般人。”顾青掀了掀眼皮,觉得这人没吃过苦,从村子上一趟府县,还等荒郊野岭地凑合呢,何况打仗,“而且不能睡着……”
季卿语:“……”
没吃过苦就没吃过吧,顾青解释道:“睡着的话,错过敌袭,人就没了。”
简单一句话,直接把季卿语的呼吸都说得轻了些。她好像忽然懂他们为何喜欢靠着石头睡了:石头硬,踏实——身前是血肉,血肉单薄,后头是顽石,强硬不屈;靠着似乎就多了几分底气,也多了几分安心。
季卿语本是躺着,这会儿却微微抬头去看顾青,是因为只有靠着墙睡才踏实,所以喜欢睡在里侧吗:“若知道没有敌情,夜里睡得着吗?”
顾青给人掖好被子,目光往下一扫,就发现这人在看她,明明是黑夜深深,却莫名让人觉得眼睛很亮,顾青把人的眼睛遮起来,感觉到季卿语的睫毛扫过手心,轻轻碰了碰那道疤,痒痒的留下触感:“睡觉。”
季卿语已经闭上眼睛了。
顾青才说:“……睡得着,这有什么睡不着的,一闭眼就睡了。”
季卿语后知后觉地发现顾青好似挺爱睡觉,还有些赖床——是个和身形高大、样貌冷硬的样子全然不符的爱好,这人从外头忙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睡觉——
或许,对于他们这样常年征战在外的人来说,能睡上一个安稳觉,便很快乐了。
季卿语睡不着,心里想着很多事,但今日想得最多的是顾青。
顾青看着就不是个喜欢打仗的人——没人喜欢打仗。
然而,就像顾青说的,南梁的兵制分为两种,一种是征兵,这是最常见的入伍方式,另一种则是自愿从军。自愿从军的人虽少但在军营里并不算少见,而这些自愿从军的,大抵又分为三种人:有钱无权,为靠买官,拉拢人脉;无钱无权,家境贫寒,但求出路;最后一种,胸有大志,适合从军,略有将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