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阿娘还是过了个新年,只是没能走出那个满是炮仗味的年夜,走得热热闹闹,也静静悄悄。
顾青给阿娘守孝时,不过十四,却没掉一滴泪,村里不少人骂他,说他没心没肺没心肠,生儿子到底不如女娃贴心,至少还会哭孝。
顾青无动于衷,随他们说,这一切,不过他罪有应得罢了。
好好的一家人,一个大年夜后便只剩两个了,一老一小,相依为命。
村里开始传出什么晦气的谣言,说是顾青中了邪,丢了一回,开始克爹克娘,指不定什么时候要克死他阿奶。
顾阿奶当着他们的面呸呸呸,一盆脏水泼出去,关上门。
顾青愈发沉默寡言,种田越发卖力,个子比田里的水稻长得还快,却结结实实的,有时候阿奶都怕他长得太快,可荤腥又补不过来,将来要亏身子的。
只阿奶的千操心万操心,都烂在肚子里,没同顾青说一句,那日之后,自家孙子便不一样了……
直到一日,顾青从外头扛着锄头回家,钻进厨房找她,第一句话就是:“阿奶,我想从军!”
顾阿奶看着他面上难得的光彩,没多就同意了,她不懂阿青想做什么,但只要是他想的,她就支持,儿子死了,儿媳妇没了,她就剩一个孙子了,只要孙子能开心,比现在多一些人味,她这个老太婆有什么不行的?
顾青就这样离开了家,入了伍,从了军。
可当兵不好当,也不是每个刚入军营的人都能上战场的,像他这种乡下出身,没有门路的,给人守城门都多余,多数时候都是干苦力,修城墙,倒粪水。
但顾青力气大,没干过久就被小旗注意到了,他有了守城门的资格,还得了一把刀,似然那把刀薄得连他的菜刀都比不上。
守了三年的城门,顾青才立了第一个功,那是他第一次拿到军饷,夜里他靠在城墙上看着这一两银子,这是他花了三年才得到了,可太慢了,守城门并不是他想要的。
顾青又开始卖力起来,除了守城,什么事都干,整日往小旗、总旗大人跟前钻,跟人倒茶,听差事,不要命的事情他干,别人不干的他也干,好像只有忙得脚不沾地时,他的心才能平静下来。
后来,顾青听说军营里来了位姓辛的大将军,军中有不少人叫他战神,他不懂这人是谁,但他听薛名讲过此人的名字,便去拜了这人为师。
因为薛名的名字,顾青很顺利成了辛责成的徒弟,提拔得飞快。
顾青好几次午夜梦回时都忍不住笑醒,觉得自己不是东西,明明害得别人命都没了,却还要踩着别人的尸骨,沾别人的光。
他笑了许久,把睡在他身边的人都笑醒了,可那人翻过身来要骂他时,却被顾青的一脸肃杀吓得魂魄离体。
顾青浑浑噩噩地跟着辛责成到处打仗,受过的伤越多,军功越是累累,朝廷还给他赐了封号,人人都叫他将军,接到圣旨时,顾青以为自己会很开心,谢主隆恩的时候,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离皇上这么近,可庆功宴上的觥筹交错并不叫他觉得快乐,他明明做到了,但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空落落的,一直没合上。
直到那日,在同西戎打仗的战场上,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所谓的太子。
顾青是没见过太子的,但他知道,自己同太子很像,因为薛名和薛无问说过,这是老天爷在赏他饭吃,他也记得薛名说过天子剑的职责就是保卫皇上和太子。
所以那时千钧一发之间,顾青想都没想,用薛无问在他面前展示过的轻功,飞身一跃,替太子面前,挡了一剑。
那一剑,让顾青伤得很重,甚至差点殒命,可顾青倒下时,却一点也不害怕,只觉得安心,好像多年的亏欠,终于还清了。
他并非胆小,他也不怕死,他只是还没有那个能力,但如今他有了,他们想保护的人,他替他们保护了。
他自以为如此,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时甚至都没有忐忑,他心安理得地疗伤,不管能不能治好,便是之后再拿不动刀也无所谓。这是顾青十年来最快乐安宁的一段日子,他甚至偷偷想过以后,若是太子殿下不嫌弃他做个天子剑,他愿意留下来,愿意像先前薛名和薛无问同他说的那样,保护皇上,保护太子,把这当成一生的荣耀和使命,愿意为他死,也可以为他活。
不过,留下来之前,他想先回趟合安村,阿奶还在等他,他要把阿奶接来,也把阿爹阿娘接来,若是可以,薛名和薛无问也该重回故土,他们在外流浪太久了,他也流浪太久,不知茅草屋前的榕树有没有替他照顾好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