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林上面的云还没散,这雨得下到几时?
又不是没见过,也不知怎地,雁洄此时感觉很逼仄。不管是空间,还是呼吸的余地。
也许荒山野岭的,人容易起杂念。
身旁好像没动静了,雁洄侧眸看,瞬间又瞪直眼睛,看峰看云。
原来阿戊脱上衣是为挂起来挡风,但赤身裸膊的,白花花、明晃晃全叫她看了去。特别是他蹲着时,手肘撑膝,肩背至手臂的线条,像蜿蜒过一滴欲语还休的雨。
那滴雨又从胸膛滑落,洇进裤腰里……
罪过罪过!!雁洄默念清净经,斥欲念横陈。
……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默念到这里,阿戊突然起身。雁洄企图身心不动,眼瞳却从右边转到左边。
“雁洄,你过去点。”
“啊?……哦!”雁洄摸摸发凉的鼻子,往右侧腾了两步。
哈秋~又一个喷嚏。
阿戊蹲下,彻底将风挡个严严实实。
暖和多了,雁洄心也静了。
归根究底,环境因素。
天地间只剩雨打潇潇的声音,时间也被细数得分明。
阿戊蓦然说:“其实你不用冒着雨,被困在这里受冻。”
“可已经淋过雨了。”雁洄听得清楚,也明白话里的踌躇。
“那些议论不管针对谁,只要将我交出去,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你说过:我没有杀人。”
“但我确是怪物。你知道的。”
夏天那么率性的雨,怎么有悲凉之意。
雁洄说:“阿戊,我们只是暂被困住,那些流言,其后的恶意,困不住我们一辈子。”
阿戊微低头,不作声。
雁洄仰头,望峰林的云渐散。
“你没做,为什么要背着这个论断一辈子?人生才不是活在他人口中,你我的路,要自己走下去,光明正大地走下去。”
像这样翻山越岭,划破皮肤,衣不蔽体地,去证明他没罪吗?
但如果,他有罪呢。
阿戊没再开口。
雨停了。
*
回家洗过热水澡,雁洄还烤火取暖,骨头缝里那股针刺的寒意,才慢慢平息下去。
半下午的时候,雨又落起来。
没客人没生意,雁洄打算提早关铺。
“诶诶!雁洄,等等……”
听到声音,雁洄探头出去看,就见青苗举了把嫩青色的伞,挺着腰急急地走来。
“慢点!慢点……”雁洄是比她还更急,毕竟她现在摔不得。
青苗跨进渔具铺,收伞,弯腰将伞放门外。
雁洄拿了干净的布巾,倒了热茶,想想又犹豫。
青苗都接了,擦干手,又毫不在意地喝了茶水,还调皮地眨眼睛,“外面都见不着人,我公婆也不知我来了这里。”
雁洄噗嗤一笑,搬来凳子,和她坐一道,看外面与雾糅合了的地苏河。
“雁洄,我相信你,他们说的话都不对。”
“你还是第一个说相信我的。”
“是吗?”青苗笑起来,“那我可真荣幸。”
“那给你颁个奖?”
“什么奖?”
“大好人奖。”
“去你的!”
……
两个女生胡言乱语地乐了会。
青苗说:“我可能见过那个怪物,大约祝著节前一月,那晚我在家准备关院子门,就从门缝里窥到了这个白面黑影,吓得我砰一声关上门。后面我公公出来问怎么了,让我回屋别出来,他去看看。”
“那后来呢?”
“后来再没见到了,问我公公,他说是我眼花看错了。”
雁洄没再问,“可能是你看错了。”
“看不看错,又怎样?”青苗抚摸腹部,说,“外面的婶子常说你无亲无靠,惹人哀怜,但她们眼中的惶然骗不了人。相反地,我觉得你很明确,很自得,眼睛里带着通透,那是我所没有的。”
“雁洄,即使你做什么,我都觉得是你应该要这么做的。上次要不是你去救人,植龙就要下水了,虽然他水性不错,但我还是会担心。啊,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还挺好的。”
雁洄双手捧脸,露牙笑,“夸出花来了。”
青苗嘿嘿笑两声,有点害臊,“你就听听,孕妇很多愁善感的,话也多。”
雁洄看着青苗,说:“你们夫妻感情很好啊。”
“怎么说呢,毕竟是相亲结婚,我们之间没有太强烈的感情。不过,日子本来就是平淡、踏实地过的。他待我温和,事事宽容,但他也总是很忙,很晚才回家,也不愿意别人多问。那天陪我去九顿,也还是我阿弟想看那个水轮汞,他碰巧休息才带我们去的。”青苗瞄了眼雁洄,难为情道,“你看,我又多话了。”
雁洄摇头,“我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