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时,没有一道落在林煦身上。
剑神落地收剑,眉眼尽是冰冷的从容。他从漫天风沙中走来,宛如活着的神迹,朝林煦伸出戴黑手套的左手:
“起来。”
林煦这才发现,他原来早就已经双腿失力地坐在了地上。
虽然一丝修为未损,毕竟心神大耗。他有些受宠若惊地伸出手,握在了剑神的掌心。剑神一用力,把他拉了起来。
白水鸿心痛又嫉妒:小师尊怎么能握别人的手……!
他挨了整整五十下天雷,除了他自己本来要渡劫受的那一道,其余四十九下原本都该是林煦的。
他躺在地上,宛如一条干枯的鱼,仅仅剩下一口呼吸还吊着,气若游丝。
受了眼前这样的刺激,又呕得吐出血来。
剑神没有情绪地瞥了他一眼。
那样的天雷寻常修士挨了一下就会死,此人居然被劈了五十下都还全须全尾。还能用肉身全部吸住了雷,未让雷火损伤幽兰峰,只是修为倒退了三阶小境界。
果真是气运之子,命硬得很。
白水鸿不知剑神所思所想,否则真的会被当场气死。他半死不活的,被人七手八脚地抬下去了。
经过人群时,他都能感觉到众人对他投来廉价的怜悯目光。
他恐怕已经成为了整个登剑阁的笑柄。
今天不仅没借着小师尊的修为涨功,平白无故从金丹圆满跌到了金丹七阶,那个剑神到底和他什么仇什么怨!
最糟的是,他的余光隐约看到小师尊站不稳……再次歪在了剑神身上。
白水鸿双目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林煦站不稳是真的。
可是他想倒在剑神身上也是真的。
或许是他看上去状态真的不太好,脾气很坏的剑神居然没有叫他“滚”。
下一刻他的呼吸就凝固了,剑神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在众人的惊呼之中,踩着剑乘风飞走。
林煦心头大惊:……他可从没这么想过!
他的心脏加快跳动,高天流云下的风呼啸着刮过他的耳朵,远比不上他胸腔里的轰鸣。
他有些赧然地缩了缩长手长脚的身体……毕竟他的个子还比剑神高一些。剑神又是一记冰冷的眼刀掷下来:
“乱动什么?”
他不敢了。全身保持着僵硬的乖巧,老老实实,被剑神带回了桃花山居。
药师峰不能住除了剑神以外的人。先前道阳给剑神和玄正在桃花山居准备了小屋。
按道阳的话说,他俩只能是小屋,不能是大屋,因为大屋已经给他住了,让他俩将就。不过道阳的屋其实并没多大,修士若是睡的屋太大,气就散了,只是调侃而已。
玄正仙君常来,剑神却从来不住。今天剑神是头一遭来看他这屋子,还算干净。
一张窄床,一个柜子,一副桌椅,墙上开两面窗。他把林煦放在床上,年轻的剑修脑袋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林煦也不想睡的。
他还想多感受一会儿剑神的气息,他怎么舍得睡。
可是他今日实在耗神太过,半点不由他,刚和剑神的身体分开,他就被扯入了梦境。
又是那个梦。
梦境中尸山血海在他眼前浮浮沉沉,亲友们的惨叫声远远近近。那些迷蒙的场景,迷蒙的声音,像一把把枷锁,囚得他动弹不得。
这片没有尽头的地狱之中,他听见自己内心传来一个声音:
“林煦……你何其无能。”
“你谁也保护不了。”
那声音哀极凉极,正是他自己的肺腑之声。林煦崩溃,他想哭喊,眼泪却已流不出来。心脏仿佛要被撕裂,喉咙断裂了一般,发不出一句声响。举目张皇而望,四周有一群似生非生,似死非死的游魂,围绕着他嬉笑、舞蹈。
“嘻嘻嘻,来这里就别想走了。”
“渺尘仙君,和我们一起吧……这里……毁灭、坟墓、死亡才是你永恒的家……”
渺尘仙君?渺尘仙君是谁?
不……这里不是他的家!
天地之大,为何他的家不见了?
林煦跌跌撞撞,踽踽独行,在黑暗里只听见无休无止锯子般的笑声。哪里是尽头,哪里是光明,哪里是他的家?
也许人生本来就是没有家的。正如那叶上晨露,到了午间就会蒸发消散,回归天地之间,那叶片也不是露珠的家。
这时,一缕梅花的香气拂来。清冷芬芳,若有似无。那寒冷的君子之香,他在哪里闻到过。
……他想起来了。
每年寒冬腊月,家中院子的梅花就散着这样的香。不去嗅时,香气丝缕芬绕,特地去嗅时,又飘散不见。那梅花开始,总是家人团聚的光景。
父亲脾气会罕见地变好一点,家人们不用看父亲的脸色过日子,母亲的病情或许好转。大姐和小弟不用上学堂,仆人们在家里打扫做饭,裁制新衣。新年的时候,一家人穿着暖和的衣裳,去亲戚家拜年,逛灯会,求庙里的福签,或是买糖人、糖画、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