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国兴虽然没有弟弟,但她也明白重男轻女是怎么回事,毕竟偶尔也会有人说,可惜了唐国兴是个女娃,要是是男娃就好了。
或者也会有人说她的名字是个男娃才用的名字,大人们会笑着说,她妈妈给她取名字的时候,肯定是以为她是男娃。
村子里有大肚子的妇女,有些时候会让小孩子去看,然后问她们,里面是弟弟还是妹妹。
几乎这样的小孩子,都会被大人提前告知,要说是弟弟,就好像如果说了是妹妹,就是一句诅咒。
有一次小春说:“以后我长大了,我就要更喜欢女儿。”
班上另一个同学听到了,说:“这样不好,你要说都喜欢才对。”
小春说道:“已经有这么多大人更喜欢男娃了,我要更喜欢女娃才对。”
唐国兴轻轻地看着眼前的孕妇,她想,如果小春出来了就好了。
如果小春看到了这个妈妈就好了。
这个世界上也有这样的大人。
小春躺在唐国兴的房间里,她本来没有觉得这个病很严重,可是身体哪儿都疼,太阳穴也是一抽一抽地疼。
房间里偶尔还会有老鼠悉悉索索的声音。
之前唐国兴在家,这个房间里绝对不可能有老鼠,因为她们俩会设一个小陷阱捉老鼠,捉到了以后就可以吃肉了。
小春爬了起来,想要去捉老鼠,可刚爬起来又觉得好累,继续躺了下来。
外面能够听到她弟弟正在和她妈妈说话的声音。
弟弟想吃油焖饭。
妈妈说晚上弄。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这种对于死亡的恐惧让她睡不着觉。
妈妈来给她送晚饭,她也吃不进去。
周玲丽怕接触太多,回去了把儿子染上了,也没进房间,就把晚饭放到窗户上面。
她在外面喊她:“小春,快点来拿饭。”
她并没有觉得做得不对,毕竟她也不是医生,她就是进去看了小春也没什么用。
小春哦了一声,费劲巴力地爬了起来,刚起来头就更晕了。
“快点吃点饭,你出疹了没有?”
“我身上已经有好多红的了。”
“那就是快了,不要担心,晚饭给你做了白米饭,你弟弟想吃我都没有给他,”她往窗户里面看,里面光线不好,看不清什么,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很快又不看了,说道:“快点吃饭,吃了饭,好得快。”
小春想,如果是以前她可能会感觉到高兴。
可现在她依旧不高兴,她甚至想说点话刺一下她妈妈。
周玲丽听不到女儿的声音,又有一些紧张:“小春?”
“还没死。”
她还活着。
“什么死不死的,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她妈心里又不舒服,她想要忽略这种不舒服,于是又想了一遍自己不仅为了小春给人送了五斤米,还专门送饭,又是白米饭,要是她自己小时候,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她的心里自动把这种不舒服归结于小春在里面不肯说话,和她生气,于是忍不住说道:“还能喘气就说说话,免得人担心。”
小春嗯了一声,没有一点想跟对方说话的心。
她拿了米饭下来吃,明明是白米饭,她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很快,她吃完了,她妈妈就走了,走的时候还在不断地说:“我小时候得了麻疹还得自己出来做饭,想都别想让你外婆送饭。”
她不断地重复,仿佛在说自己对女儿是仁至义尽了,她做了很多事情了。
小春躺在床上,她想起了唐国兴之前生病的时候,也是麻疹唐国兴的爷爷奶奶晚上就会守着唐国兴。
因为镇上有一些小孩子生病了,晚上可能还是好好的,但是第二天早上,家里的大人去看,就会发现孩子已经没了。
大家经常就会说,晚上会有什么东西来勾小孩子的魂,如果没有人守着,就会被勾走。
小春缩了缩身体,她心里有些怕她也要被勾走了。
九岁的小孩子在这个时候很害怕,不只是对于那会勾魂的不知名的怪物的害怕,更多的是对独自一人的害怕。
过去,每次心里不痛快,小春就会和唐国兴说,说着说着,心里也就痛快了,那些东西好像就不压在心里了。
可这一次,所有的东西都压在她那颗小小的心脏上,她的身体就变得更加重了。
小春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也许会死掉。
对于小孩子来说,死掉就是会被埋进土里,她又想起来陈家的小孩子就死掉了。
他们爸爸妈妈哭得好难过。
小春有些发狠地想,也许明天早上她妈过来就发现她也死掉了,然后可能还会后悔地一直哭。
以后就没有人帮她割牛草,喂猪,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