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个时候脸上火辣辣地疼,心里更是难受。
她才十七八岁,这个年纪,这种话太伤人了。
父亲很快去里面房间睡觉了,她母亲还要煮猪食,喂猪,所以就一直在火坑旁边添柴,他一边往火里面添柴,一边骂她:“我也是倒霉生了你这么一个下贱货色,我要是你,这么大了还没有人要,我一头碰死在外面!”
她听不下去了,穿上鞋子就跑进了夜色中,母亲追了出来,叫她快点回去,要不然还要打她。
她不想回去,跑得太快了,母亲追不上上。
那天没有月亮,模模糊糊看得见路,到处都是黑黝黝的山,树也是黑黝黝的,风吹过的时候,像是有可怕的东西藏在那里面。
过去她最怕晚上没有月亮的时候出门,因为她总觉得天黑后,山里有什么东西。
那天她却什么都不怕,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她被一种愤怒驱使着,越走越快,走过了森林,走过了田地,中间还遇到了抓黄鳝的人,那人似乎吓了一跳,然后发现了是她,就跟她打招呼。
可她都不搭理,她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跑。
山上的风很冷,她跑着跑着,鞋子也掉了,就光着脚,继续往前跑。
她现在还记得,她的脑海里全部都是妇女主任她们说的那些话。
她们说,婚姻要自由,父母要尊重孩子的意愿。
她们说,男女平等,说人和人之间要相互尊重。
有些时候,她会觉得,书里的世界和她的世界是两回事,压根就没有书里的世界,都是骗人的
她们的老师是香金镇过来的,以前是在平城读小学。
老师经常夸平城,夸香金镇,说是雨兰镇太落后了,很多思想都比不上城里。
“我们镇上,大多数女孩子都能读初中,争气一点的还能去读高中。”
“我算没什么出息的,只能来教书。”
她那天晚上就拼命地走路,没有别的想法,她就是想去看看香金镇,想去看看平城。
她一直走到了天亮,后来听他们说,她妈到处哭,说她晚上发神经跑了,要大家帮忙找。
她们把镇上都找遍了,没有找到她人,她妈就又哭又嚎,说不应该打了她一下。
她是两天后被运输队找到的,她那个时候走过了同林镇了,还在继续往前走,她就是想去香金镇,想去城里看看。
运输队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另一只鞋子也已经走掉了,嘴唇干裂在出血,整个人像着了魔一样,就是要不停的往前走。
脚板心全是血。
运输队的人把她弄上了马车,又在同林镇里给她倒热水,同林镇的乡亲们也很好,给她端了一碗热乎乎的米汤。
“你这个闺女啊,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吗?”
“你妈在雨兰镇都急疯了,你是怎么走到这儿来的?”
“这是怎么了?话也不说话了,这可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她心里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一定要冲出去一样。
就像十四岁那一年,她把弟弟教训了一顿,狠狠地告诉她爸妈,她要去读书!
那是她必须要做的事情,而现在她就是想去城里看看,她甚至不知道去城里看看以后要做什么。
“人好像是魔障了,你快说句话啊!”
“我要去城里。”她转过头,整个人的意识都不是很清楚了,可依旧还是在说:“我要去城里。”
“都这个样子了还要去城里?这是魔障了。快送回去看医生。”
“不行,我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人魔怔了,你得顺着她,要不然后面会疯了。”
运输队的黄姨可怜她,干脆带着她去了城里。
她站在城里宽大的街道上,她看不出来这里是不是和老师说得那样好。
可是她心里更加难过了。
因为她不属于这里,她能怎么办?
黄姨一直看着她:“不要乱走知道吗?城里也不安全,之前就出现过有闺女被拐了。”
黄姨又重复了一遍:“千万别乱走知道吗?”
她点了点头,找了一个人多的椅子坐了下来,她坐在那里,睁大了眼睛,看着来来去去的人群,看着人群中的年轻姑娘。
那些年轻姑娘身上穿着鲜亮的衣服,脸上带着笑。
她不晓得那些和她同龄的姑娘从这里离开以后会去哪儿,家里有没有一个迫不及待把她赶出家门,逼着她嫁人的父母?
她希望她们都没有那样的家。
因为这才是她理想的城里。
她也不知道她在那儿坐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不到一个小时。
一开始没什么感觉,只是看着那些人,后来她开始觉得身体有些发冷,脚开始觉得疼,心里开始觉得自己光着脚很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