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之把他推出去,笑骂一声:“你这小子,惯会得寸进尺!”
赵时安提着篮子,脚步轻快,走出院门,还朝卫望和易之挥了挥手,“我走了!”
今日下过雪,是个阴天,叫人无端有些沉闷。
赵时安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顺着山路走到屋后挖野菜,屋后的一条浅溪已经结了薄冰,他小心翼翼绕过去。
林子里还有好几棵常青耐寒的松树,赵时安挖了小半篮子野菜,抬头时无意间看到一只松鼠在林间窜跃。
他追着松鼠多跑了几步,这一跟便跟得有些远,已经看不清自家院子了。
等松鼠跑得没影了,赵时安才提着篮子返身回家。
快走到屋后时,赵时安便看到冲天的火光,在大雪素白的映照下格外明亮,隐约还有兵器相撞的声音传来。
他心里一沉,似有所觉察,提着篮子往院子里跑,一脚踩进结了冰的小溪里也毫不在意,爬起来时也顾不上身边掉落的篮子。
他从三岁开始,一直住到十五岁的半山腰三间小房子,整个被包围在一片火海里,顷刻间被烧得只剩下房梁骨架。
易之满身是血地倒在湿润的泥土里,眼睛睁得很大,眼中充满愤恨。一根被烧断的房梁砸下来,他干瘦的身影瞬间被大火吞没。
“易之!”他听见自己撕心裂肺带着绝望的哭声在山中回荡,飘到了好远的地方。
他拔起腿想要冲进去救易之,却被脚下的石头绊倒,整个人摔到地上,磕破了额头,鲜血顺着额角淌下。
他用被石子划得伤痕累累的双手支撑起疼痛的身体,抹了把遮住视线的血,看见一个黑衣人举着刀迎面朝他扑来。
正在院中同一群黑衣人缠斗的卫望见状连忙扑过来将赵时安紧紧护在怀里。
时间仿佛在赵时安眼前停止,空气中满是浓重的血腥味和焚烧木材的味道。
赵时安看着卫望朝自己扑来,看着他将自己护在怀中,看着他因为来不及闪躲被一个黑衣人一剑捅穿了胸膛。
“我……师傅……你……走!”,卫望嘴角不断地涌出鲜血,却还是死死将他护在身下不撒手,血沫溅到他新买的披风上,溅到他如雪苍白的脸上。
赵时安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也好似毫无知觉,他瞪大了眼睛,对上了那个杀死卫望的黑衣人的眼睛。
是周林览。
赵时安用力从卫望的怀中挣脱开来,卫望的尸体滚落一旁,但他不能回头,只能夺下卫望手中的剑,与眼前人缠斗。
周林览到底没学过几天武,被他一剑捅穿了胸膛。
不知什么时候起,天空中又下起了洋洋洒洒的大雪,却挡不住着照亮了半边天的火光,更浇不灭这烧不尽的大火。
同卫望一起跟黑衣人缠斗的中年男人被一个吴宫极高的黑衣人拖住,又有源源不断的黑衣人从山中举着刀冲出来。
利剑刺破皮肉的感觉叫他有些手抖,他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扑上来,又被他杀死。他们的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染红了冬天第一场新雪。
血腥味愈发浓重,赵时安胃中翻滚,几欲呕吐。他拿着刀的手也渐渐提不起力气,被人不小心划破了胳膊。
他在这时却分心想到,易之跟卫师傅死的时候,肯定比自己疼千万倍。
卫云律跟那黑衣人首领艰苦缠斗了好一番,才将那人杀死。
他从一群人中利落地拉出几尽竭力的赵时安往外逃。卫云律对山中的情况并不熟悉,身后又有追兵,最后竟是逃到了小瀑布里。
那群黑衣人死了首领,在瀑布外绕了一圈后没见着人,便往回追了。
这瀑布别有洞天,有一个小小的山洞,他们两个人恰巧能在其中活动开身子。
二人屏息从天亮等到天黑,从飘雪等到雪停。
赵时安一直蜷缩在山洞角落里,双手抱膝,颤抖的手上鲜血早已干涸。
他眼神空洞,卫云律将水囊递给他,他也只会摇头。
赵时安的目光看向小竹楼的方向。藏进瀑布前,他仓皇一瞥,就看到那座小竹楼所在的地方,如今只剩一片空地,连人带楼,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原来她也走了,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
他动了动被冻得失去知觉的脚,看着对面闭着眼的人,有些茫然地想,这一切是否真的存在过。
会不会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易之在,卫师傅也还在,穆姐姐和穆成会来。
他们一起为他庆贺他十五岁的生辰,日升月落,云埋山上无岁月。
又或者其实这是另一场梦,易之是假的,卫师傅是假的,穆姐姐和穆成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但胳膊上的伤口因隐隐泛着疼,疼痛的感觉,却是无比清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