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利用她来试探我,该死。”
赵舍眸光仍旧落在那清晰的红色身影上,沈曼曼却误会了赵舍,将身后的傻丫挡得更严实些。
赵舍终于舍得施舍点余光,看了眼傻丫。
赵舍还记得当初初见傻丫的样子,她蜷缩在地上,拿着念慈庵派发的大馒头,狼吞虎咽地吃着。他身边有个老人哄着她,告诉她慢点吃,到了念慈庵,以后就不用再饿肚子了。
那时候,赵家就已经在为打仗做准备,疯狂囤粮、抬高粮价。外面一袋米比以往贵了五倍,未逢灾年,百姓们就过上了难民般食不果腹的生活。
那个画面令赵舍一下想到了爷爷和王采儿。铁石心肠的他,陡生愧疚。想着如果爷爷和王采儿还在草湖村,必定会因为他的恶行、被逼得走投无路。
他甚至还想,如果是王采儿那个傻子,饿了好几天、拿到个馒头递给爷爷,爷爷如果骗她不饿,她肯定毫不怀疑、一个人把馒头啃光。
赵舍不觉得这样的王采儿会令他生气,反而觉得她很可怜。因为她什么都不懂,所以如果有人骗她,她根本没办法真正按自己心意来。她除了事后、茫然抱着爷爷瘦骨嶙峋的尸体哭,什么也做不到。
就好比爷爷离世,她问他可不可以把爷爷挖出来说话,他说会打扰到爷爷,她就没再问了。那时候,她一定是想见爷爷的。正如后来,在赵家的无数个日夜,她也想他留下一样。
没人在乎一个傻子的想法,不管是善意或者恶意,她都只能接受。
好在,王采儿和爷爷都不必经历这些。
但即便只是想象,已经令赵舍心痛不已。他望着跟王采儿年纪相当的傻丫,得知她不能胜任十八行的工作,便破例将她安排进了赵府。
一开始,赵舍只是很偶尔才会见到傻丫。傻丫仿佛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中,安静度日、与世无争。傻丫自我娱乐的行为、令赵舍想起王采儿在薛府时的模样,后来听赵财禀报说府里有人欺负傻丫,赵舍便将傻丫安排在了身边。
赵舍对傻丫没有设防,不仅仅因为她是个傻子。还因为他从傻丫身上看到了王采儿的影子。他希望傻丫能过着平静的好日子,一如他希望王采儿能永远无忧无虑留在当年的薛家。
某方面来说,赵舍不愧是赵东家的养子,行事风格皆是赵东家的影子。一如赵东家当年对他,他关照傻丫,却从不让傻丫进入芳菲院,对傻丫也甚是严厉。
他觉得那些都是王采儿的东西,甚至会因为傻丫日子过得好,而嫉妒王采儿未能享到这份福气。
但他终究比赵东家更狠,赵东家临死前终于怜惜了他这个养子。而傻丫混进芳菲院,他只会觉得她弄脏了自己的地方,即便杀死傻丫,他内心也只会有快意,而不会难过半分。
赵舍目光仍旧牢牢坐在‘王采儿’身上,他不想王采儿误会,若不是怕王采儿害怕,他现在就能唤人进来杀死傻丫。
赵舍沉浸在思绪中,再次失去分辨真假现实的能力。他内心深处希望那抹身影是真的,本能地抗拒怀疑和深究。
“只要你放过傻丫……”沈曼曼没发现赵舍的异常,一心想护住傻丫,不希望她死。她急切道:“至于我,要杀要剐,任由你处置。”
沈曼曼默认自己这条命是捡来的,不怕赵舍杀她。
赵舍终于起身朝下走,沈曼曼脸色煞白,拉着傻丫后退。
赵舍眼里只有王采儿,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还好,糖袋还在……
沈曼曼误解了赵舍的意思,以为他想对自己不轨,紧张得口不择言,道:“我、我是不会跟你的。你喜欢王采儿,你就去娶她啊!”
赵舍猛然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糖袋、茫然地看着它。他抬头凝望着眼前人。
“你以为我没娶吗?”赵舍分神应上了沈曼曼的话。
沈曼曼和傻丫已经退到了门边,她终于发现赵舍状态不对,眼神空洞,并不是在看她。
赵舍脸色露出苦涩的笑意,抓着糖袋的模样,像极捧着颗血淋淋的心。他这才发现,自己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着将这件事分享出去。
宣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和王采儿成亲了。
赵舍眼里的王采儿,一身红色喜服、从始至终都脸色惨白,不似活人。华丽的喜服绣满阴阳两界的吉祥,是令活人避之不及的冥婚。
“我跟她成亲了。”
他要在王采儿的墓碑上刻下‘夫薛小安’,以往婚契作废,他便重新办了一场。
赵舍抓紧手中糖袋,表情逐渐变得偏执恐怖。
他还记得王采儿的脚肿了,怎么也找不到适合的喜鞋。冬日落雪,他将她背去山上祭拜娘亲和爷爷,回来后发现她喜服上落满了积雪。他抱着她一点点地捂,雪水如泪般从衣角滴落,像极他怎么也哭不出来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