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神情一如既往的慵懒,却教人品出点不易察觉的沧桑。
仿佛短短二十一年的时光里,她便已经看尽了世事,更看尽了人生。
那日……
那日她临走时,她母亲大哭着,跪倒在她面前想拦住她:“算我求你,你别去,我找到神医了,有办法治你的。”
其余家人也都在嚎啕痛哭,唯她在笑。
她笑着说:“治不好的。”
胎里带出来的病,看过那么多名医,也看过那么多的医修,全都说治不了,更甚送了她一句话,生死有命。
她初初听到这句话时,想了很久。
喝药时想,睡不着时想,做梦也想。
还是来了无量寺,问寂归住持她要是死在寺里,会不会坏寺院的名声,寂归同她说,不是谁进了寺里,都能与寺院结缘。
她一下就懂了。
生死有命。
果然是生死有命。
“他们昨天还给我传音,劝我回去,要找神医给我治病,可玉晚,我知道的,我这是不治之症,谁都救不了我。与其被困在床上,日日吃那些难吃的药,受那些难受的罪,还不如我一个人呆在寺里,快快活活地直到死。”
玉晚看着梅七蕊。
看她一身病骨支离,看她一心道远日暮。
平心而论,谁都比她过得好。
可也谁都没她活得好。
这天夜里,梅七蕊的病再次发作。
她痛苦到都不自觉地流眼泪,还不忘安慰守在她床边的玉晚,说我没事,你不要这个表情,好难看。
这次发作了近半个时辰,直至外面飘了小雨,方才停歇。
彻底平静下来后,梅七蕊倦怠地靠在玉晚怀里。
玉晚抱着她,她看着窗外落雨。
直到这时,她才轻声说:“晚晚。”
“好疼啊。”
第29章 玉辇
“照七师兄好痛苦, 师父和道真师兄都说她活不到二十二岁。”
只这么一句,玉晚就写不下去了。
停了很久,才继续写:“她才刚过二十一岁的生辰。
“亏我还是修士, 我看着她那么难受,却不能帮她减轻哪怕一点病痛, 我好没用。
“她喊我晚晚,说疼的时候, 我差点哭出来。
“只是想活久一点而已, 怎么就这么难呢?”
有些东西, 有些情感, 不便也不能向师父或者道真师兄诉说,玉晚只能向无沉倾诉。
而无沉很耐心地开解她。
他在回信里写道:“生老病死乃四相, 生相、老相、病相、死相, 这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 不可逾越。
“照七居士又何尝不是即将摆脱病相带来的苦难, 无身乃为宁。”
玉晚看后写:“道理我都懂, 但现在她过一天就少一天, 我不能接受她这么快就离开我。”
无沉写:“先前听你说生死有命,照七居士早早便已接受她并不长寿的事实。她如此豁达,想来也希望你能如她一般豁达。”
玉晚:“我豁达不了。”
怎么能豁达呢?
那是她唯一的朋友。
玉晚扭头看因发病消耗太多体力, 此刻已睡着了的梅七蕊。
为免浪费,白天那一小碗长寿面最后是她吃了。
她吃的时候,梅七蕊在旁边馋得不行,口水都要流出来,却坚持让她吃完, 说你吃就相当于我吃,我闻闻味就行。
明明很想亲口吃长寿面。
明明很想活过二十二岁。
明明很想摆脱生死有命。
生死有命……
简简单单四个字, 可真是一个巨大的诅咒。
“人生无常是必然,而今你豁达不了也是必然。”无沉又写,“世间一切皆随缘而来,随缘而去,等你能接受豁达的那天,你便也摆脱了相,你们终将再聚。”
……再聚?
无沉的信仿佛激流中的磐石,让眼睁睁看着好友一天比一天更憔悴,因此也一天比一天更感到无能为力的少女心里慢慢有了支柱。
他说得对。
还没到最后一天,她还能继续陪梅七蕊。
她是什么都做不了,可至少能让梅七蕊不必孤单一人。
于是玉晚同寂归请示不去上早课,晚课也不去,每天守着梅七蕊,陪她一日三餐地吃饭喝药晒太阳。
梅七蕊起初还很受用这么无微不至的陪伴和照料。
但没几天便旧态复萌,嫌玉晚太过寸步不离,说自己又不是马上就要死了,她自己最清楚自己的身体,还能再苟活好一阵呢,不用成天那么紧张兮兮的生怕她洗个脸都能把自己淹死。
玉晚闻言很失落,也很自责,认为是做得还不够好,才让素来都善解人意的梅七蕊生出腻烦。
便小心翼翼问:“我真的很招人烦吗?”
被那双清澈又愧疚的眼眸注视,梅七蕊一下就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