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便颇有几分圆滑地安抚着班主的脾气, 道:“哎呀, 和这么小的伢置什么气啊?小孩爱养点东西多寻常的事。”
说完了班主, 他又转到另一头,对元生道:“你也是!班主好心把你养大, 和你亲爹没差。你就这么孝敬他?不让你养你就别养了嘛, 非犟。猫儿狗儿也就算了,还养个人……养两天就算了, 这还没完没了了。这哪儿能怪班主生气呀?”
他说着, 端详着元生怀里的婴儿, 又是很嫌弃的模样:“看看这,瘦儿吧唧的, 还是个女伢,卖也卖不了几个钱。赶快找个地方扔了吧, 拖来拖去也没个头……不行今天就扔吧,就今天。乖点, 啊,别总惹班主生气。”
他听上去像是大人小孩各打五十大板, 可话里话外都是让小孩听大人的话。
听大人的话, 丢掉另一个孩子。
元生眼中的希望终于破灭。他低下头,仍抱着怀里啼哭不止的婴儿,哪儿也不看。
“这小子, 真是犟, 怎么就能犟成这样。”见他这样, 就连打圆场这人也被他气得直叹气。
“惯得多了,打得少了。”班主的脸色阴沉沉的,下了个结论。他被气上了头,人反而不爱吼了,猛地一转身,转回车队里去,顺手就拿了根挺粗挺粗的棍子,气势汹汹地往回走。
这一看就是要打人了。
“诶诶诶诶诶!班主!班主!”打圆场的男人连忙把他拦了下来,挡在他的前头,低声提醒,“您糊涂啦?怎么能打呢?您忘啦?一会儿表演还得指着他呢啊!”
然而,此时的班主哪儿是那么容易被拦下的。他可是这杂耍班子的头儿,若是连个八岁的小孩都收拾不住,这一班之主的面子还往哪儿搁?这么想着,他一把撩开打圆场的,提着棍子就要过去。
“诶诶诶!”打圆场那人的脑子却很清楚,深知绝不能这时候揍这小孩。毕竟——
“钱啊,钱!”他拦着班主,压着声音死命地提醒,“刘员外说给多少钱,您忘啦?给刘员外演高兴了,打赏有多丰厚,您忘啦?”
一听这话,班主愣了一下,竟刹那之间就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元生,狠狠啐了一口,到底是收敛了怒气。
看着元生在原处畏畏缩缩的模样,他甚至忽然又有些担心,斥道:“今晚好好干,听见没?!干得不好,饶不了你小子!”
今夜的演出,是他给刘员外量身定制的。他有着绝对的,十足的自信,定能大获成功,拿到数不清的赏钱。
绝对不能让这小子掉了链子。
元生仍缩在原地,抱着怀里那个除了张嘴吵闹浪费粮食还有造粪之外屁用没有的小东西,不言不语的。
见他这样,班主更怕他不好好干,终于遥遥地指了一下那婴儿,道:“干得好,我就让你养这玩意儿。”
话音一落,元生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相信似的看着班主。
“……真……真的吗?”他急切地开口。
“真的!”班主颇不耐烦地落下了一个承诺。
元生便兴奋得小脸通红,先前的恐惧压抑,甚至是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愤忄……懑,全都一扫而空了。
他抱着孩子,兴冲冲地上了车。
“好好干啊!”想着自己的赏钱,班主颇不放心,再次强调。
“好!”
车队嘚嘚,又启程了。班主被嘈杂的哭声烦得不行,狠狠地骂了两句脏话。可想着将要赚来的钱,他的面色又舒缓了许多。
算了,有钱赚,总得有点牺牲。哄着摇钱的小崽子高兴,才能摇着钱啊。
元生抱着那小孩,喂了半路。也不知道是总算吃饱了肚子,还是终于哭得累了,那婴儿总算停止了啼哭。她看着元生,看着看着,竟露出了一个笑脸来。
元生眨着眼,懵懵懂懂地看着那个笑脸。
他摸了一下那孩子软嫩嫩的脸颊。
车轮滚过,带着车队一路进了城门,来到了城里的一户大户人家的门前。
那确是一户有眼都能看出有钱的人家。偌大的宅子,得左右眺远才能望着头。朱漆的大门,气派的石狮,大门上头挂着个金光闪闪的大牌匾:刘府。
班主左右晃着脑袋,望着这敞亮气派的大宅子,心里头那是止不住的向往。
什么时候,他能带着老婆孩子,住上这么敞亮的大宅子?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吐出去。然后,他走上前去,恭敬地叩门。
大门打开,班主看着开门的护院,脸上的笑意谄媚:“劳烦您报一声,我们是员外叫来的班子。”
“哦。”街头卖艺的戏子,向来得不着人的青眼。作为大户人家的使役,应门的护院自然更看他们不上,言辞之中很有几分掩不住的傲慢,道:“外头等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