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元沧澜怎么可能藏在哪里等着他们……何况他若是真想进来,木质的门窗又有什么用处……
可元笑从来拿她没办法,便就和她一起待在原处。
书房并没有床,元笑便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一半垫到地上,一半包在她的身上。然后,他用胳膊给她做枕头,用身子给她挡着风,整个人都尽量贴着她,免得她着凉。
两个孩子依偎在一起,就这么睡着了。
那之后,元无忧有七八天都是对元沧澜怒目而视的——她的脾气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是第一次记这么久的仇。
还禁止元沧澜靠近元笑,天天挡在两个人的中间。
一直到元沧澜忍无可忍地叹气,憋闷无比又拿她毫无办法,最后只能向元笑道了歉,这场旷日持久的赌气才总算消停了下来。
等到元沧澜又能和元笑私下谈话,已经是十几天之后的事了。
那时候,他也知道了元无忧任性跑出去的事。
“所以,你是为了出门找那小混账,才没有练功的。”元沧澜道。
元笑低下头,确认了师父不会因此而为难无忧,总算称了一句“是”。
元沧澜顺手找了个地方坐下,身子随便一靠,开口:“你知我为何要打你?”
“因为我没有好好练功。”元笑低下头,“我知道是我的错。我是该打的。您不要介意无忧那样,她还小。”
他还没说什么呢,这小子,就又维护上了,好像他会找那小混账的麻烦。
但凡想找,他都不至于把她养成这副模样了。
元沧澜没接他的话,直接道:“我是想让你辩解。”
辩解?
元笑抬起头看他,显然并不明白。
“你没练功,分明是为了去找无忧。为何不为自己辩解?”
为何呢?
元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很多时候,别人找他的麻烦,他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的。
仔细想想,这确实是没道理的事。他只是觉得……习惯了。
习惯了没人爱他,习惯了侮辱谩骂,习惯了世间所有的负面情绪兜兜转转,全都打到他的身上。
别人对他好,他觉得是恩。别人对他差,他也就低头接下。
如果有什么误会,他也许会解释两句,但也只是因为听到了明显不对的言语,本能地讲上一句罢了,并不是想为自己“辩解”。
他的确……从未生出过要为自己而“辩解”的心思。
他从未如此想过。
这事说出来,也许会让人感到十分奇怪。毕竟为自己辩解甚至狡辩,应当是人初学说话就懂得去做的事。
可元笑却好像打开了一扇崭新的门。
啊,原来还可以这样。
啊,原来他是可以维护自己的。
原来……他是被允许,被允许去维护自己的。
他从未想过这一点。
他从未想过自己已经被允许这样做了。
看着元笑惊疑不定的模样,元沧澜便知道,他是听进去了。
“你若说清缘由,这顿打,本不必挨。”元沧澜道,“下次,若是有缘由,就要把缘由说出来。”
元沧澜站起身:“要为自己辩解。”
“……是。”元笑点了头。
其实,师父不知道的是,这一次的事,哪怕重来一次,他也不会说出缘由的。
甚至挨打的时候,他也一点都不觉得冤枉。
反而感到很庆幸,很安心。
师父的力气好大,每一下都疼得直冲颅骨,疼得他恨不得没长下半截的身子。
这么疼的打,还好,每一下,每一下是落在他身上的。
如果他告诉了师父,他没有练功,是因为跑出去找离家出走的无忧了。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师父真的生了气,气到了无忧的身上,挨打的变成了无忧。
那可怎么办呢?
这么疼的打,若是落在了无忧身上。哪怕只有一根指头,他都受不了。
这样的事情,哪怕只有万万分之一的风险,他也绝不会冒。
师父教他的道理,每一条,他都是牢记于心,莫不敢忘的。这条也并不例外。
那天之后,他真的慢慢地学会了为自己辩解,慢慢地变成了越来越正常的孩子。
可唯有一点,哪怕时光过去十余年,也从未有过改变。
如果是为了无忧。
如果是为了无忧,无论要遭受什么,要放弃什么,要以怎样狼狈而屈辱的姿态活在这个世上……
他也绝不会辩解半句。
*
元平十二年。夏。
元无忧给师父擦干净了脸,喂好了食水,又和他一起说了很多话。
有些是逗他开心的,也有些是故意气他的。她从来都是这样,没什么真正老老实实的时候,一如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