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像是庙里的菩萨。
……
这样的人,当初,究竟是因何原因……
待回到元宅时,元笑攒着的缰绳已经微微变了颜色。显然是让手心的汗水沾湿了。
在过来的路上,可没见他有这么多汗,想必不会是忽然热出来的。
他却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卸了马车,牵着马。等待徐慎之与元无忧耳语请示过后,他便跟着徐慎之,一路到了马厩。
而后,不必徐慎之吩咐,他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跪坐了下来,拿了个木盆接着。然后,他撕下衣襟,用力系紧了自己的小臂,便深深地吸了口气,伸出手来,闭上了眼。
年轻人的手生得很漂亮,像女子柔荑一般秀美。很难想象这样的手曾于战场上厮杀过。
唯有翻开掌心,看到常年握刀的厚茧,才能意识到,手的主人真的用这样的一双手创出了无数功绩。
纵使如此,他也只是个年轻人而已。
靠一身本事避开伤死,和闭上眼睛任人伤害,也终究是两码事。
年轻人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诶,这是要干嘛啊?”在看元笑拿盆过去的时候,张平就已经慌了。
人身上还有什么玩意儿得拿盆接着啊……不就是血!
“徐公子,这到底是要干嘛啊?”这些人到底要在他的马厩做多少出格事啊……
“奴籍冒犯高门,依律断手。”徐慎之简单地回应。
“??????”张平满脸震惊,半天,冒出了一句,“就……就……就普通地打一顿……不行吗……”
仿佛是自然而然地顺着张平的话,徐慎之道:“若只是冲撞而非冒犯,确实依律当鞭。”
“啊对对对!冲撞,冲撞。”张平连忙道,“你看他白白净净,姑娘家似的,哪儿像是敢冒犯大人物的样子。肯定是不小心冲撞了。”
“倒也是。”徐慎之道,“冲撞高门,百鞭。”
“百……”张平哽了一下。但一想到本来是要断手的,他忙道:“确实……还是这个好,就这个吧。”
倒是元笑,闻言睁开眼睛,眸子里装着惊讶。反应过来后,他就尽是惊喜和感激了。
“多谢大人。”他连忙道谢。
人要打他百鞭,他反而感激称谢。
徐慎之没回他,对张平道:“若是鞭,就得你来了。”这宅子里总共就这么几个人,能做这事的除了徐慎之就是张平。总不能让烟罗或是小姐来。
他这么一说,张平又哽住了。
“你昨日还找我哭诉,说绝不能再让你干烙印之类的活儿了。那鞭怕也是不行。这样,就还是断手——”
“——等等等等等!”张平赶紧把他给拦下了,“鞭,鞭就鞭呗……我也没说不,不能干啊……”
他话是这么说,却是人生中头一次不敢摸腰后的马鞭。
见他如此,徐慎之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
“仔细想来,冲撞高门,这个也不太合适。”徐慎之道,“他虽然做成了主家的吩咐,但过程中惹怒了他人,可以说是做得不够好。那还是‘办事不力’更合适些。”
“……这个办事不力,又要罚什么啊……”张平被他整得头大,“别又是什么不是人的法子……”他从未如此深切地体会到朝廷废奴的正确性。
“站笼三日,不予食水。”
站上三天,不吃不喝吗?
听着就难受得不行。但这个和百鞭比起来,又要轻上许多了。
张平松了口气。
这么一松气,他忽然又觉出自己的无耻来。
小姐对他何等得好。这人对小姐何等得糟。
他竟在意起这人的境遇来。
不该是罚得越重越好吗?
想到这儿,他哼哼唧唧地变了颜色,道:“那就罚呗。”
倒是元笑,听到“站笼”两个字,脸色顿时变了一变。
站笼……说轻可以算轻,想重也可以很重。
他在军中,被霸凌得最严重的一次,就是站笼。因为做得太过,欺凌他的人反倒被行了军杖,除去军籍。
站笼这个,若是能让人好好站着,倒还轻上许多。可当时,那些人从犄角旮旯寻了个矮笼子,要他连站立都站立不直。而站笼上面的孔是很小的,堪堪卡着脖子。若是站不住,就会被那个孔吊死,窒息而亡。
他那时还看不出那东西的凶险,被关进去才意识到不对。
他又不能毁军中刑具,只能在里头半弯着腿,站了一整夜。直到第二日有人过来,他才被救了出来。
那时候,饶是他自恃体力,也再站不住了。若是换了旁人,多半当日就会被吊死在那里。
后来,他才知道,那笼子根本就是一种已经被废的酷刑,就是要人在疲惫不堪中绝望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