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没有想要说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面前的姑娘说话……好像真的有点多。
“因为没有力量,只能任人欺凌。唯有力量,才能主宰一切。”尚武开口,“我懂奶奶。她很辛苦,很难过。她无力过,所以很看重这个。”
庞老太青年丧夫,中年丧子丧媳,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唯一的儿子和他疼爱的儿媳是死于地方恶霸之手的。那两个可怜的孩子不过是冲撞了酒后的恶霸,毫无意义地就没了性命。
那日她背着孙儿做饭,还难得地割了块肉回来,挺高兴地等儿子儿媳从地里回来,从傍晚等到日落都没等着。
她就背着孙子出门去找,找啊找,终于于一片嘈杂之中找到了两个孩子。
白日出门还是两个大活人呢,晚上了冷冰冰硬邦邦地躺在那儿,像是假的。
都是假的。
庞老太在“假的”尸体旁边嚎了一夜,连带着背上的孙儿一起哭,哭得差点没断了气儿去。
一直哭到天空泛白,她踉踉跄跄地拖着俩孩子,要去县衙讨公道。
第127章
庞老太没能讨回公道。
那恶霸既然敢于杀人, 又哪有没有靠山的道理。庞老太痛哭着求县太爷主持公道,却只主持出了个“证据不足”的结果。老太太自然不肯认,背着孩子在衙门门口鸣冤,反倒被认做闹事, 拖进去狠打了顿板子, 又丢了出去。
衙门门口的地上, 尚武在奶奶边上一个劲儿的哭,庞老太抱着儿子儿媳的身子一个劲儿的哭。
纵使被打了板子, 庞老太也不肯消停, 非要叫冤,非要叫冤, 身板小小的一个中年女人, 梗着脖子就是叫冤。
她便又被恶霸的人打了一顿, 差一点点就打死了——如果她没有服软的话。
她是在恶霸拧着尚武的脖子要往地上摔的时候服软的。
她抱着差一点点就没了性命的尚武,终于不再喊冤了。
在那恶霸离去之时, 她奄奄一息地抱着尚武,看着恶霸离去的背影, 附在尚武的耳边,一字一顿:“武武, 你看见了吗?那就是杀你爹娘的人,是你爹娘的仇人。”
她咬着牙, 用着最后的几分力气, 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记住他。等你长大,你就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循环一般的誓言无数次出现在尚武的生命里,那一切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 都是尚武的梦魇。
那之后, 庞老太劳作得甚是艰辛。她一个人扛起地里的活, 还跑去给人家打零工,赚的钱来,全都给尚武花。
她给尚武顿顿吃肉,给他找最好的习武师父,把他养得明显比同龄的孩子结实健壮。
她还要每日都盯着他的眼睛,叫他每日每日都要重复自己的使命。
“为爹娘报仇,杀了那个人。”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尚武就懂得重复这句话了。
庞老太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在确认尚武是否好好长大,好好成长。
但她却没有很多耐心。
一个孩子的成长真的太漫长,太漫长了。
可蚀骨的仇恨却每一日,每一日都在折磨着她。
她多么渴望能够有一个转机啊。
她真的得到了一个转机。
庞老太心心念念的转机,是在尚武的爹娘去世几年之后出现的。
那年尚武七岁,日日顺从着庞老太的要求,从天不亮开始练武,到日上三竿都不敢停。
也就是在又一个累到几乎站不直的时候吧,他听到了女人悲切的哭声。
那哭声太过悲切,让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儿时的奶奶撕心裂肺的哭嚎,多少年都没能让他忘怀。
庞老太也听见了。
那是庞老太第一次见到马大娘,还有她了无生气的女儿。
那可怜的姑娘一身青紫,狼狈而毫无尊严地躺在地上,身上是她母亲为她盖上的衣衫。
她在她可怜的母亲眼中是宝贝的明珠,但显然,在某个兽性大发的男人眼里,她就只是一个用于发泄的皮肉套子罢了。
她已然再也不能动了。
她那可怜的母亲跪在她的身旁,哭嚎着,差一点点就要随她而去了。
马大娘没有随她而去,因为她要报官,要让那禽兽偿命。
可这世上哪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呢?有钱驱鬼推磨,没钱寸步难行。
马大娘显然没有钱。
她看着害死女儿的禽兽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衙门,疯了似的往那人身上扑,却被那人狠狠一把推倒,头撞到墙上,一阵头晕眼花。
饶是如此,她还摸索着想要去扑那人,却扑了个空。待到能看清东西时,那人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疯婆子似的找那人,找衙门,歇斯底里,却一点用处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