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笑不由得微微绽开一个笑意,轻轻偏头,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目光比月光下的清泉还温柔。
他看着她,看着她慢慢变得闲适的小脸,看着她被养护得当的秀发,看着她洁白如葱的十指,看着她从未沾染过风霜的肌肤,看着她被娇惯着长大的模样。
她很伤心过。她失去了重要的人。她尝到了背叛的滋味。她一定曾非常痛苦,非常难过过。
但她也从未吃过任何苦头。她被骄纵着,恣意地长大。她不需要承受那般沉重的痛苦与压力,她可以自在地成长,长成像现在这样骄傲的模样。
这真的,真的太好了。
都是值得的。
一切的苦痛,一切的委屈都是值得的,是他此生做过的最值得的事,是再辛苦千倍万倍,他也一定会承受的事。
他看着安然入睡的元无忧,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也越发温柔。
真好。
他跪在她的床边,陪了她很久。
一直到天色将亮,他才慢慢起身,去厨房熬了一锅酸梅汤。
他很多年都没有熬过了,却好像一点也不生疏。也许是因为他曾给她熬过无数次,也许是因为她的喜爱让他对这份“重要的技艺”记忆犹新。
熬好的酸梅汤是滚烫的,要晾凉才好喝。元笑应该等它放凉,等元无忧睡醒再呈过去的。
他却没办法等下去。他还想看到无忧。
他想,无忧睡前并没有赶他走。所以,他再回到她的房中为她呈汤,应该也不算不听她的命令。
他明知道自己招她烦的,可他还是想要回去。
因为……他是个自私鬼。
正如他不顾她的意愿,随着一道圣旨出现在了她的家中。
因为他……真的很自私。
他感到愧疚。
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控制。
他端着汤,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元无忧的房门。
无忧醉了酒,又睡得晚,怕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来。到那时候,汤也该凉了。
她一醒过来,就能喝到适口的酸梅汤。
元笑勾起唇角,进了门,往床上一看,对上的就是元无忧的眼睛。
“小姐。”他连忙将手中的汤呈了上去,低头跪下,“属下为您熬制了酸梅汤,用以解酒。”
他没想到无忧会这么早醒来。是被他吵醒了吗?
她还没睡多久呢,又醉了酒,一定会头痛。得再哄她睡一会儿。
元无忧躺在被子里。
床上的褥子很软,被子里很暖和。
她的脚曾经很冷,但已经让人用热水洗干净了,塞进了暖和的被子里。
她被照顾得很好。
酸梅汤的气味氤氲。她躺在被子里,迷茫地望着晨光。
也许是酒的作用,有那么一瞬间,时空仿佛错了位。
她好像还没有三尺高,难得起了个早,缩在被子里懒着。左右她睡到晌午也没人会管她,她就在被子里头打滚,对着元笑赖赖唧唧,要这要那。
不管她怎么任性,怎么耍赖,元笑都不会生气。他只会一直笑着纵容她,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去做。
然后……然后下一刻,师父可能就进来了。他看着凶,却也不会管她贪睡。只要每日练上一个时辰功,再与元笑二人跟着他识文断字,做完纸面上的功课,剩下的时候,她怎么玩他都不会管她。
读书练功之外,他没让她做过任何事。她出生就被丢弃,连生身父母都不知是谁,本该是甚是悲惨的命运,却让人养得十指不沾阳春水,像是哪家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
和她不一样的是,元笑却总是闲不下来,每日都要帮师父做事。他愿意做,师父倒也不会拦着。所以后头,房子的打扫,三人的饮食,全是元笑做的。
他每天都会问她想吃什么东西,不管她想吃什么,他都会满足她。她曾于巷间听得了什么奇怪的菜名,都不知道是什么,还非要他做来尝尝。他就跑去城里的酒楼低声下气,天天给人做活,发誓绝不会开店,低着头磨了好些日子,硬是把菜谱给磨了出来,做给她吃。
她吃了,又不喜欢,以后都不想吃了。他也一点都不恼,就笑着说,那给你熬碗酸梅汤。
他给她熬过无数次酸梅汤,在每一个她懒着赖着不爱乱动的日子送到她的嘴边。
她白日不起,晚上也不爱睡,大半夜忽然口干,非要喝酸梅汤,就把他摇起来。他也会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蹲在灶前生火熬汤,连一句推辞都不会有,只会注意她是不是好好穿了衣服,怕她夜里着了凉。
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甚至客观上无法意识到什么叫做“给别人带来了麻烦”,因为她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她曾置身于宽广到触不到边际的纵容之中,以为世上一切悲伤都与自己毫不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