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她总仗着自己被他辜负过,强撑出一点受害者的底气。如今,她已将他对她犯下的罪行还了回去,按照她和顾苒苒的话来说,就是“债务结清”,他们已两不相欠。
既如此,心虚的那个反而变成了她。
宋涯见她一脸不虞,怕她赶人,便将声音放得更轻:“排练辛苦了,祝首演顺利。”
“如果你来就是找我说这个的,那我还是那句话,你可以走了。”陈亦岑抿唇,双手环胸,“宋先生,我不理解你现在的行为。”
宋涯终于抬眼看她,似真心不解:“什么?”
该死的谱系障碍。陈亦岑强忍着胸臆中翻滚的情绪,冷冷道:“我们已经离婚,你也亲口说过,不需要我承担任何责任。既如此,我们理应没有任何关系,犯不着宋先生三番五次来探望。”
这番话又刺痛了他,他很快地眨了一下眼,语气仍然轻飘飘的:“我只是……岑岑,这段时间我想得很清楚,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
几时宋涯也学会含糊其辞了?陈亦岑心口更闷,防备地瞪着他,只道:“不把话说清楚,我可没时间和你在这里耗。宋先生也说了,今天是首演,还有半小时开场,你就在这儿影响主演情绪?”
这话很重,宋涯脸上血色尽失。但他仍是顶着这把一寸一寸没入血肉的刀,慢慢靠近陈亦岑,伸出手,五指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亦岑冷眼看着,看他将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凑近她,悬停片刻,见她没有反抗,才缓缓抚上脸颊。
冷。他的手心竟比她的还冷。
“岑岑……”宋涯凝视着她,眸中晃动着水一样的微光。有那么一瞬,陈亦岑几乎以为他深爱着她。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她连呼吸都没乱,他却心跳如擂鼓,眼底水光近乎满盈。
他微微低头去寻她的唇,陈亦岑本立刻要躲,却被他轻如呓语的一句话钉在原地。
他叹息着:“岑岑,我全都记起来了,你有权报复我,这很合理。我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怀,但我已经记得了,我们以后不用再……”
后面的话被淹没在唇齿之间。
陈亦岑仰起头,承受着他堪称温柔的索取。
她的纵容如一粒火种,瞬间将宋涯心中的希望点燃。他已等了太久,威海娱乐的业务拖慢他的步伐,研究所的实验也占去了太多时间——不如说,是他刻意揽下最苦最累的活,只求片刻麻痹。
若非梁雅芝和宋檀拦着,他早已飞奔到她身边。他的性子就像研究数据一样,永远坦率直接,没有水面之下的阴影,永远表里如一。
到如今,这种真挚反而成为了刺伤他的利刃。
走廊响起脚步声,似有人匆匆经过。陈亦岑毫无反应,宋涯更是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悲恸中,没有一丝一毫停下来的意思。
直到呼吸困难,他才扣着她的后颈,贴在她唇边,哑声乞求:“岑岑,求求你,回来吧。”
眼底水光早已化为一线,沿着他的脸颊滑落。
脚步声在门边停留,似被屋内情景惊吓,飞也似的远去了。
她的沉默给了他多少希望,此时此刻,就给了他多少如坠冰窟的绝望。
在那些热烈的火焰与冰凉的哀求之间,陈亦岑抬眼一笑。她眼中没有丝毫与他相衬的意乱情迷,唯有冰冷。
彻骨的冰冷。
她的红唇微肿,眼角泛着红,却是生理反应。那些源自本心的东西,譬如恨,譬如爱,却茫茫不可求。在宋涯愈发慌乱的注视中,她只是漠然地嗤笑:“你还是不懂。”
“我不懂什么?”他近乎恐慌地发问,“你告诉我,忘记的事我全都想起来了,还有什么能挡在我们之间?”
陈亦岑却怜悯地凝视他,似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
她说:“所以我说你没懂。事到如今,你还是觉得我介怀的只是你失忆这件事?宋涯,如果你看不清,我可以把话说明白:你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挡在我们之间的,永远只有我自己的心。”
说完,陈亦岑挣开他早已脱力的手,抓起桌上口红,对着镜子补色。他已被石化,四肢僵冷,被一句话贯穿所有自以为坚固的壁垒。
最后,她乜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还有,我不想被人议论。刚刚有人路过——除非你打算靠这种手段逼我,不然,最好别让人说多余的话。”
“我心烦。”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化妆间,登上舞台侧翼候场。
徒留宋涯一人站在空空荡荡的化妆间中,心口缓慢失血。耳边仍轰鸣着,不知是她冷漠嘲讽的嗓音,还是那双毫无温度的狐狸眼,所有颓唐枯败的怒火与恨意似一张大网,将他铺天盖地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