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亭伏在桌上奋笔疾书,偶或抬起头,空落落地盯着院子,一言不发。
于洛在稿纸上纸上写下“分担”,推到宋观亭面前。
既然她们是情侣,理应福祸同享,喜乐相通。
她不愿意说,就写下来。
宋观亭执笔凝望,片刻,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痛苦”。
她顿了下,又写“迷茫”。
随后,迟疑许久,写下“死亡”“虚假”两个词。
于洛歪着头看她写,看见最后两个词疑惑地望向她。
宋观亭在死亡上画了个圈,画个箭头指向“必然结局”,在虚假上画了个圈,指向“意义”。
于洛用手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在意义上画了个箭头,指向“感受”。
“父母去世后,我也想了很多。”宋观亭突然开口道。
她望着院落,声音轻得像晨雾。
“我从未感受到死亡离自己那么近,如果父母活着,我会永远觉得自己年轻健康,可是他们死了。我把他们的死亡归咎于意外,因为人生是不会有那么多意外的,我还可以守着剩下的人。”
可是事实上,人生就是有那么多意外。
“如果姑姑不怀那个小孩儿……”
宋观亭咬着牙,指甲深陷进肉里,想起自己初到温家时,姑姑打掉的那一胎。
如果不是自己,也许就不会是这个结局。
灵魂受到巨大创伤就会织茧,缩进壳里,以麻木、消沉、堕落来应付这世界。
从前她是这样做的,自暴自弃,从小学到镇上的初中,直到一起厮混的女生家长找到学校,当着办公室所有老师的面扇了她一巴掌,骂她没爹妈教,活该是个废物、渣滓。
她醒悟过来,自觉是个拖累,诚惶诚恐地学习,只想着有一天能学出个名堂,以慰父母在天之灵,再者,能使姑姑放心。
后来愧疚感慢慢褪去,她开始思考自己到底要什么。
那段时间是最黑暗,她陷入虚无,除了学习的本能,她实在想不出活在世界上的理由,不理解人与人之间怎么能建立起情感,为什么会建立起情感。
中考结束后,她回到小院,种了满院子花,她想看看生命从她手中诞生、蓬勃、绽放的样子。
她有点喜欢上花,然而依旧找不到意义。
所以独来独往,所以淡漠处之。
喜欢上于洛是件变量,她在疯狂心动中萌发了生的渴望。
于洛是世界上最具有浓墨重彩的人,也许在别人看来她平平无奇,是个丢在人群中再也找不出来的普通人,可对她来说,于洛那么鲜活,她幼稚、天真、容易冲动不考虑后果,可她身上总有一种向上的蓬勃的生命力,看什么都喜欢,笑起来像梅雨季节新出的太阳。
也许这就是生命吧。
她刚刚这样一步步往好了走,姑姑却又偏偏走了。
那么年轻,那么突然。
于洛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从小不爱在别人面前露弱,因此也没收到过多少来自别人的安慰,只有之前被冲昏头脑时在宋观亭面前哭过,不过那点经验跟没经验差不多。
可是她心疼,实打实的心疼。
与共情不同,并非怜悯,这个人在她面前哭,她心疼。
于洛擦了她脸上的眼泪,先亲了亲她的额头,再把脸贴着她的脸,轻轻磨蹭着。
“小时候,有人告诉我,这个动作叫爱。”
于洛双手交叠扣在宋观亭背后,夏天的燥热将少女的体温抬了好几个度。
“现在好像他们也没怎么爱我了,好像总是这样,我们什么都控制不了,事情或好或坏发生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可是我们还活着,也只能一步步走下去,先活着试试看。”
宋观亭终于哭起来,悲恸的呜咽从她嗓子里滚出来,积雪压断雪松,烈日枯灼新芽。
“我们要好好活着,我们就是要好好活着,我们偏偏要幸福快乐地活着。”
于洛像给婴儿摇摇篮一样左右晃着身子,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她最近常常这么做。
夏夜的风裹着热气卷进窗户,不知过了多久,宋观亭渐渐安静下来,许是哭累了,就那么在于洛怀里睡着了。
于洛将她打横抱起,宋观亭比想象中的轻些。
宋观亭平常吃得很素,常常侍弄院中的花草,除此之外就是在书桌上做题,在客厅读书,在院中读书。
她比于洛清瘦些,稍微高一点点,平时于洛是不会承认的,犟嘴说两人一样高,而且自己比宋观亭更有力量感。
其实不是,宋观亭超厉害。
于洛盯着宋观亭看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将她放在床上,准备去关灯,却看见窗台外的叶片一点一点的,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