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揣测之下,应该与于父于母的生意还算挣钱有些关系。
按照习俗,下葬前一天的晚餐算是正餐,只是老家实在偏远,大部分人还是选择吃了午餐就离开。
于洛的朋友,高而瘦削的叫宋凌云,稍矮而长了一张圆脸的叫张怡瑾,都很担心于洛,任谁都看出,于洛的性格明显变了许多,大不如前了。
吃完饭,便到处找她,自然是一无所获,发了微信,也不回。
“打电话吧。”一直沉默着的宋观亭突然开口。
张怡瑾转过头看宋凌云,宋凌云有些尴尬地缩了一下身子,才对宋观亭说:“她不喜欢别人给她打电话。”
“这样啊。”宋观亭于是不说话了。
四五点时,临近晚宴。
于母突然发现了她们,惊叫一声,先是用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宋观亭愤怒得说不出话,随后,整个人的精神都垮了下来,拖着脚步走了。
“于洛闹了好大一场,现在跟家里关系还没缓和。”张怡瑾说。
这件事谁都没放下,只是每个人都选择逃避。
唯一横冲直撞想寻找出路的人,从一个对世界抱有天真幻想和炽热的爱的人,变得只剩仇恨、烦躁和满身戾气。
宋观亭抽动一下肩膀,别过头去看着地面。
这时,于洛穿着毛衣,手中托着一盘酥肉,哐当摔到张怡瑾面前。
“都要吃饭了。”张怡瑾翻了个白眼。
于洛拉开凳子坐下来:“翻了这么多年白眼,真不怕你眼珠子转过去。”
“嘁!”张怡瑾夹了一块酥肉,“这就是你以前跟我们说的那个大厨做的?感觉不太行啊!”
“人家早老了,不干了。”
气氛突然沉默,仔细回忆,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你们男朋友怎么都没来,忙?”于洛问。
宋凌云撇撇嘴:“他最近在写论文,痛苦得要死。”
张怡瑾也点点头:“他出国了,去谈合作。”
人群来来往往,说着大家都明白的方言,只是几人都习惯了说普通话,现在说方言倒是带了口音。
她们交谈起来还是很熟络,宋观亭端坐在一旁,显得格格不入,但也没有插话的意思,只是眼神时不时落在于洛身上。
除了第一面,于洛再也没看过她一眼。
夜晚,天幕黑压压的,不见一点光明。
按习俗,还有最后一道仪式,院坝上挂了刺目的白炽灯,依旧是那个法师带着他们绕圈。
有限的灯光后面,是无限悠远绵长的黑色大地,随着烟花鞭炮升腾起的青烟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一排长长的披着白布的人麻木地走在烟雾之中,犹如阴司地府飘荡的幽魂。
仅剩的一些住得近些的乡邻或坐或站,观察着哪些孝子哭得惨,哪些孝子没流泪。
没有人说话,可是很吵闹。
或有几个老人,由于祭文的生动,伸出一双劳动了一辈子的粗糙的手抹着眼泪。
处于其间,于洛只觉得好笑。
仿佛她每次经过棺材,透过冰棺看到的那个老人她并不认识,眼前不过是在演一出滑稽荒诞的喜剧。
她也并不在葬礼,而是被关在动物园,困在几棵树和大石头间,每天有络绎不绝的游客隔着厚玻璃对她指指点点,时而尖笑着丢进来两根香蕉,不论她做出怎样的反应,他们都会说:“你看呀!多么怪的家伙!”
花钱请来的乐队的女人领着哭丧,一步一跪,甫一挪动,必在地上留下几滴水渍,于是周围人讨论起来。
“这乐队哭得好的!”
“是呀,有些乐队就做个样子,眼泪一滴不掉。”
“她孙女怎么不哭啊?”
周围人于是拉了一把那人,不让他继续说了,怕得罪了于父于母。
于洛没再听到,可宋观亭正站在人群里,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窃窃私语,说于洛在外面学坏了,这么大年龄还没结婚,完全不管父母,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好像精神还有点问题,有钱又怎么样呢,没有儿子,女儿又是这样靠不住,以后都没人养老。
说完了又重复,这么大年龄还没男人要,指不定就是有疯病。
她捏紧拳头,指甲仿佛要刺破血肉,却又无力地松开。
张怡瑾想上前理论,被宋凌云拉住了。
毕竟是于洛奶奶的葬礼,闹起来不好看。
仪式持续了很久,表哥家的小孩太困,早就去睡了,于洛扔下垫膝盖的草纸,与那个领着哭丧的女人擦肩而过,那女人正询问晚上的住宿问题。
住宿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她也正要解决两个朋友的这个问题。
老家偏僻,没几户人家,且都是很老旧的民居,房间少不说,她们在城里住惯了,不知道能不能忍受这里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