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由上空洒下,带着无从抗拒的威严。
虞瑶仰首望去,看到高耸入云的仙山,看到仙山之上一片碧绿的树影,看到云雾缭绕、仙鹤齐飞,一切都壮阔得不似人间景象。
这令她感到一瞬的渺小。
半晌后,她茫然收回视线,挪动脚步,却在余光中瞥见,自己正踏在白色玉石铺就的地面上。
那双赤足缓慢而坚定地朝前迈去,一步又一步,但不知为何,脚下却没有任何踩在石板上的实感。
风在耳畔呼啸,可她身上也没有一丝一毫被风拂过的触感。
虞瑶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也不确定自己要去往何处。
她只是隐约知道,他在等她。
应着冥冥中的某种召唤,虞瑶恍恍惚惚地穿过仙门,经过云池,路过雪兰树,步入庭院,最后回到了那扇黑色雕花木门前。
她怔在原地,缓缓抬手。
心中忽然升起强烈的期待,仿佛只要她一推开这道木门,她想见的那个人便会出现。
伴随门开时的轻响,虞瑶眼前光影交错,再定神时,她己然身形瞬移,坐回一张似曾相识的雕花木床上。
便在这时,她又看到了曾在梦中见过的少年。
那个在梦中,被她以“阿远”相唤的少年。
那个与晏决有七分相像的少年。
那个连脑后护身簪,都与晏决几无二致的少年。
而少年低头跪在她的床前,正并拢双手,将长柄汤勺递给她。
她犹豫着从少年手中接过长勺,深入汤汁,搅动不过三两下,便赫然捞出雀鸟的一截头颈。
只见雀眼浑浊,已无生机,却仍骇人地圆睁着,如同是要泣诉冤屈。
“这是什么?”她丢下勺,不安地追问跪在床前的少年,“阿远,这是什么?”
“这汤里,便是徒儿的灵雀。”少年的话语冷冰冰的,没有什么情绪。
仿佛那并非是他的灵雀,而是他随手猎来的一只野鸽,炖了便炖了,无甚好在意的。
她愕然至极。
寻常的人,哪怕对仅仅喂过几顿的小猫小狗,都很难没有一点感情。
更何况,是灵雀这种一旦与人结契、就对主人不离不弃的存在。
可他呢?他都做了什么?
他不但将灵宠宰杀,还炖成汤,堂而皇之地端给他的师尊。
世上怎会有这样可怕的徒弟。
她受到极大冲击,声音明明无力,却还拼命沉住,“你可记得,宗门给弟子分发灵宠时,让你们立下什么誓?”
“记得。”少年回得一板一眼,像在说别人的事,“灵宠的主人,应当尽心照料它。”
“既然记得,为何破誓?”她指着汤盅,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颤抖,喉间滞涩愈发浓烈。
“徒儿听闻,灵宠的骨与肉,于修士而言,是上好的补品。”少年一动不动地跪地说着,却字字惊心。
“是谁告诉你的?是那些平日与你不善的弟子吗?”她言语中满是痛心,指尖扣在床沿,“这三个月,我没在你身边教导你,他们说的话,你便轻信了?”
“汤要凉了。”少年似乎没在听她说话,但他提起盖子的手分明有些僵硬,“徒儿先帮您盖上盅盖,您想喝的时候再喝。”
那只手却猝不及防被她扣住。
她的指节发软,明明没什么力气,若他要挣脱,本该是易如反掌。
可少年只是微微屈指,便放弃反抗。
她反转他的手掌,露出他手腕内侧一块尚未淡去的紫红印记,“我若不问你,这万蚁噬腕的破誓之苦,你便打算当作从未有过吗?”
“没什么,不过是一点小伤小痛罢了。”少年隐忍说着,却蜷起五指,腕间几道筋更是肉眼可见地尽数绷起。
她松开他的手,指甲掐进自己的指腹,“你就一点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少年霍然抬起头来,眼中不见波澜,语气却理所当然,“你没问题便好。”
——你没问题便好。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对她使用“您”的敬称。
她迎着少年的目光,心里有根弦崩得极紧,仿佛随时都会断开。
灵雀对他,并不重要。
宗门之誓对他,也不重要。
对他重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他的师尊而已。
他的师尊像对待一个徒弟那样地关照他,教导他,保护他。
可他对他的师尊,似乎……已经远远超出了师徒之间的情分。
虞瑶在床榻上缓缓摇头,不自知地往里缩去,直到后背抵到墙上。
少年仅仅是平静地看着她,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然而就在此刻,汤盅中那只死不瞑目的灵雀忽然张开喙,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上元宗的废墟上空,数座浮岛正在月下绕着坍塌的山头挪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