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脸上闪过回味神色。不算明显,来得快,去得更快。可白、梅等人看在眼里,脑海中却闪过一个极为不妙的答案。
“高耀祖!”潘桂忍耐不住,暴呵一声,“你说的是什么话!?血肉……你莫非还吃过人吗?”
高耀祖看他。
两人从前的确是好兄弟。一同喝酒,一同看戏。高耀祖给潘桂炫耀过自家夫人贤惠,换得刚刚被夫人拧了耳朵的潘桂一哼:“我家夫人能提刀,碰到敌军也能保住一家子安然无恙……”相比之下,其他都是小意思。
现在想想那段时光,高耀祖脸上都要透出笑意。
可惜回忆之所以美好,就是因为一切都已经过去。
看着潘桂脸上的痛色,高耀祖漠然道:“你不吃吗?在城中断粮断草,最开始是马没有吃的了,我们想着与其让马饿死,不如杀了它们吃肉,如此撑了好些时候。
“后来马肉吃完了,我们该是没吃的。这鬼地方大头兵们吃的黑窝头,放在那会儿,已经是所有人都求之不得的好东西。
“大把人连黑窝头都没得吃,他们要怎么办?剥树皮、吃野草?哈哈,那些东西早就被扒光了!
“从前城中出现老鼠,是人人喊打。被困的时候看到老鼠,是人人欢喜啊!就算之后要害病,也好过当下饿死。你们知道那种滋味儿吗?感觉嗓子眼儿都在疼……”
他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人肉怎么了?前朝大将说‘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我也不过是实践一回……对面儿的兵来都来了,不给我们吃肉,难道要让我们把他们好好安葬?”
这句话后,高耀祖沉默良久。
他没说假话。一开始,的确是战死敌军的血肉。
可再往后呢?
郑虎看出城内困兵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他们只要把贺城围住,就能在未来某天不费吹灰之力地得胜。如此一来,哪里来的敌军士卒送上?
被饿绿了眼睛的人,开始盯着自家将士的肉。
这就太过了。高耀祖虽然也饿得恨不得把自己胳膊剁下来吃,却知道为军心稳定,决不能放任事情这样发展。
他惩处了一批人。往后去轻点已死将士的尸身,果然不曾再有减少。
可是,将士们的尸体可以被守住,饿肚子的现实却不能消失。一边儿没了食物来源,另一边就要补上来。
有那么一天,高耀祖饿得头晕眼花了,明没什么希望,也打算在城中转转。
运气好,能碰到一只残存的老鼠。运气再好一点,能碰到一个敌军。
想到后者,高耀祖咽了口唾沫。
大约是真的太饿了吧,自己怎么还闻到肉味儿了?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顺着肉味儿去了。
到了地方,却见到一家百姓在煮孩子。
饶是已经吃过人肉的高耀祖,也被这一幕骇到。
他连忙出手,想要将那煮孩子的人家拿下。那家人也满是惶恐,向高耀祖哭:自家绝对没有做那灭绝人伦的事儿,孩子不是自家亲生,而是别家的。
高耀祖听着这话,只觉得一股热气儿冲上脑门儿,道:“好啊你们,竟然还偷别家的娃娃!”
百姓又澄清,说绝非如此。自家孩子也被送到旁人家了,还比锅里这个大上两岁呢!这笔买卖,说来是自家亏了。
高耀祖听得脑子“嗡嗡”作响,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心中又痛又悲,看着眼前的人伦惨剧。那份心情,直到被拿住的当下,都能清晰想起。
“都说再坚持几日就能等来援军,”高耀祖道,“可我已经坚持那么久、那么久……事后再说援军什么时候来,又有什么意义?我只知道,早一日投降,城中就能多活一个孩子。
“郑虎后来做的那些事,你们去找他啊?并非我把手按在他脖子上,迫他杀人!就连我自己,不也、不也……”
男人愈说愈是动容,嗓音里充满悲戚。
不光是他,周遭众鬼面容上也有恍惚,想:“是这样吗?好像的确,那会儿谁也不知道援兵马上就到了。”
望着众鬼的神色,高耀祖仍在嚎着,唇角却悄悄勾起一点弧度。
偏偏这时候,有人冷不丁开口,问他:“你还没讲完。那个被煮了的孩子,你吃了否?”
高耀祖笑容一顿。
众鬼也被白争流一句话拉回心神,错愕看向高耀祖。
高耀祖喉结滚动,说:“自然没有!”
白争流平静说:“答得慢了一息,你说谎。”
他话音落下,众鬼再怒!
他们看着和活人没什么区别,充其量只是皮肤惨白几分,身上多几道伤口。可毕竟不是真正活人,此番白争流断定高耀祖说谎,立刻就有百姓身子拉长。双脚还站在原先的地方,腰以上的半身却已经来到高耀祖身侧,一把抓住男人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