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对黄娘子的称呼,慢慢从阴阳怪气、提醒黄娘子自己才是常老爷元配“妹妹”,变成真切与黄娘子亲密的“妹妹”。伯德仲德也别别扭扭地朝黄娘子认错,说他们前面不该总和黄娘子作对。
母子三人态度和缓,黄娘子倒是开始不知所措。转天就送来更多东西,看得柳氏与两个儿子哭笑不得。
到后面,黄娘子又尝试着约柳氏一起出去看戏、听曲。柳氏头一次见识府城的繁华,也愈发看出黄娘子的真心。
两边关系一日复一日地亲密。黄娘子挽着她的手臂叫她“阿姐”,还说:“我从小便想,能与一个阿姐出门玩耍。”
柳氏便笑道:“妹妹是家中独女,才能说出这话。我家倒有阿姐,从小姊妹两个就对着吃的穿的争争抢抢……”不过,以黄娘子的家世,应该也没有争抢吃穿的烦恼吧?
柳氏暗笑自己没眼界。不曾想,黄娘子听着她的话明显一愣,轻声道:“不,父亲有颇多儿女。只是他们……都出了意外,只有我一个留了下来。”
柳氏诧异:“竟是如此吗?”
她原本觉得丈夫就是捡了黄娘子是黄老爷唯一孩儿的漏子,这才能接手偌大家业,结果黄娘子是有兄弟姐妹的?
“是。”黄娘子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后面柳氏再说什么,她都没有多少回应。
柳氏看在眼里,也知道自己让黄娘子想起了伤心事。她慢慢叹一口气,揽着黄娘子的肩膀安慰,“好啦。你什么时候再想出门了,便来找我。”
黄娘子拉着她的衣袖,“嗯。”
既然把人看做妹妹,柳氏也开始真心为黄娘子打算。
虽然伯德仲德已经转变了对黄娘子的态度,能够真心叫她一声“二娘”,但别人的孩子,怎么能又自己的孩子贴心懂事?
放下心结的柳氏,开始劝黄娘子去看看大夫,调理身体,也怀上一胎。一来是为平淡沉闷的后院生活增趣,二来则是保障自己的未来生活。
能把这话说出来,柳氏自己也暗暗不可置信。那是她的丈夫,她竟然亲手将他推向另一个女郎……可是世道待女子本就严苛,黄家妹妹已经足够可怜无辜,她不能眼看她再因无子受人冷言冷语。
不过,虽然柳氏劝了黄娘子很多次,黄娘子却总没有向常老爷邀宠的意思。有大夫来看,也说黄娘子总有心事,这才难以怀胎。
柳氏听着这话,又暗暗想,以家中情况,黄妹妹有心事才是寻常。
她构想着自己要如何开解黄娘子,却没能实施。
伯德病了。前一天还健健康康的孩子,转天就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柳氏照顾着大儿子,又是焦灼又是心痛,恨不得以身代之。
可一天天下来,伯德的病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有越来越糟的趋势。
柳氏日日候在儿子的病床前,跟着一日比一日憔悴。
她全幅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以至于没有发现,除了伯德刚病倒的时候黄娘子来了一次,往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
倒是仲德颇为不忿地抱怨:“阿娘,你平日总惦记她,可现在呢?兄长病成这样,她却只装模作样地来看过那么一回。难道说,兄长的病,就是她……”
柳氏训斥了儿子。她自然不相信仲德的胡乱猜测,可被儿子这么一说,柳氏也会偶尔想到:“对啊,黄妹妹这么多天都不曾出现……”
好像她真心把人家当妹妹,可对人家来说,自己却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这个念头,让柳氏有些许伤心。但她很快又不记得伤心了,当天夜里,伯德的情况再次加重。十岁的孩子,脸上一丝血色都无,神色之中满满都是痛苦,拉着她的手,不断叫:“阿娘,我疼,好疼……”
柳氏痛哭:“伯德,我的伯德。”
她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门边传来响动。
消失良久的黄娘子又出现了。她走路姿势显得奇怪,整个人都跌跌撞撞,扑到柳氏身上,仓皇地说:“走!阿姐快走!”
柳氏莫名:“你——呀!”
她想扶起黄娘子,动作之间,却看到了女郎手臂上的淤伤。
柳氏连忙撩起黄娘子的衣袖。这一看,映入眼帘的场景却是触目惊心。黄娘子整条手臂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再细看,她身上情形仿佛还要更糟。
柳氏又是心惊又是痛惜,连忙问:“妹妹,你到底怎么了?”
黄娘子抓住她的手:“阿姐,快带着仲德走!伯德是救不回来了,他今夜就要死。但仲德还有救,你们在城里躲一夜,等城门开时就离开。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让老爷找到你们!”
柳氏被她说得糊涂,也被那句“伯德今夜就要死”骇到,立刻说:“你这是说什么话?伯德好好的,他马上就能好起来!你怎么能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