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兵将,近乎死绝。城中百姓,也只活了百多个。这百多个活着的人,多少是吃了……”潘桂一顿,将这话含混过去,“我们也商量过要不要处置他们,可不吃那些,就要轮到他们自己饿死!到最后,这事儿也没个说法。”
白、梅听得哑然。官道之上,一时只有马蹄声响。
夏风吹来。日头已经慢慢起来了,热腾腾地挂在空中。白、梅却难得感受不到温度,相反,两人浑身都是冷的。
等到潘桂终于整理好思绪,老将军继续说:“这事儿一直都是我们的心病,人人都受了些影响。长阳子弄出一种可以千里传信的符,只要旁人收到,就知道原先拿符的人出事了。凌华原本就是个严谨性子,后来更是每次开战前都要查上三遍粮草,否则不能安心。
“还有老宋、老廖他们……都是一起打过来的兄弟,说实在的,我们都做好了那天就收到对方战死消息的心理准备。可哪怕在战场上被放了冷箭,也好过死得这么憋憋屈屈吧?
“挨饿的滋味儿,不好受啊。”
最后,他拿这句话做了总结。
白、梅听在耳中。梅映寒还好些,白争流却是感受颇多。
遇到师父之后,他就不曾挨过饿了。老人家虽过得颠簸坎坷,一身本事却是丢不掉的。手上有钱的时候,白争流能吃到香喷喷的肉包子。手上没钱,老刀客也会给自己捡到的小孩儿琢磨野味来吃。
有一回,老刀客刚打了山鸡,转眼又碰到一窝蜂。当天晚上,白争流吃的烤鸡上便刷了一层蜜。送入口中,让小刀客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再有,老刀客还拿鸡油炸了蜂蛹。他自己拿蜂蛹配酒,吃得好不快活。白争流眼巴巴地看,老刀客也不介意分徒弟两口。
白争流那会儿还对酒不感兴趣。师父点了头,他就专注于那小小的、花生米似的蛹。
“唔!”
该怎么形容口中的滋味?外头是脆的,里头却有肉。一丁点儿,刚刚尝到滋味,东西已经被嚼完了。
那股特殊的香味却留在舌尖。和肉不太一样,味道却同样好。后来午夜梦回,小刀客再想起那天吃的好东西,都要悄悄咽口水。
因为是拿鸡油炸,上头还带着一点儿鸡肉味儿呢!
那么,“挨饿”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
白争流遇到师父的时候年纪还小。再往前,年岁更幼,近乎没什么那时候的记忆。
可很偶尔的时刻,还是会回想起一些成为师父徒弟之前的事情。譬如胃里火烧火燎,看着自己手臂都琢磨那能不能吃,于是“啊呜”一口咬在上头。
“嘿,这小孩儿,怎么还自己吃自己呢!”
恍然之间,老刀客的话落在白争流耳畔,他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拎了起来。
“看着怪可怜的。”老刀客说,“恰好,我们杨家的刀法也缺一个传人。这样,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快二十年后,骑着马的刀客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从回忆中脱离,神色之中一片清明。
他说:“所以‘那人’会对荣王说,贺城多了阴石匣子,要不了多久,就要变成鬼城。”
梅映寒评价:“用心歹毒。”
白争流:“再有。”面色一点点沉下,“荣王与‘那人’见面,是灵源水祸之前的事儿。三月至今——”
他扬起马鞭。
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胯`下骏马发出一声“律律”嘶鸣,随即加快了前行速度。
快一点,再快一点!刀客的嗓音顺着风传来,转眼出现在距离原处足有数丈的地方。
他说:“就算那人是在来过灵源之后才去的贺城,扣去路上时间,贺城的阴石匣子也至少已经埋了三个月!”
要知道,如今已经是八月了啊!
白争流话音落下,便听到了身侧一样的马蹄声。
雪色衣袍在自己身侧飞扬,情郎嗓音沉沉,与刀客一样,对贺城的情况有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被围困数月,始终传不出消息……”
梅映寒说。
“这种事儿,怕是要在贺城再发生一次了。”
……
……
心中再着急,两人也得先回一趟灵源,与曾郡守告辞。
尤其早前他们离开,是在被蒋伯误会之后。虽然走前误会已经澄清,但若自己就这么消失了,谁知道事情最后会被传成什么样。
再有,也得告诉曾郡守一声。从今往后,白、梅不敢说江上再也不会有人失踪,毕竟没了荣王,也有真正天灾。可像是之前那样,江上分明无风无浪,却骤然拍来一道水花,卷走一个大活人的状况,应该不至于发生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两人又一次踏入郡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