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和知道这份竹卷吗?
不对,他就算知道也没有用处。
言温松记得言浴峰过世不久后,赵朔重新回到岭南平乱,也就是说那时候蛮夷生乱,岭南已经躁动不安,若再大范围查办贪官污吏,政权动荡,严重者会招致大规模的民间起义。
所以即便查到了这些,当时对赵朔来说,丝毫没有任何威胁,杀言浴峰只是为了以绝后患。
而如今正是后患之期。
蛮夷已平,赵朔第一件事便是收缴赵朔兵权,那接下来,自然就轮到了那群贪官。
擒贼先擒王,赵朔已经被软禁在盛京了……
怕岭南生变,赵和才会急着这么快就派黄启善去查案。
言温松突然想起妇人状告李敏才的案子,一个小小妇人凭何能顺利从岭南来到盛京,即便她救夫心切,途中那么多关卡,早就够她死千百回了。
可她却奇迹的抵达盛京了。
这才是最大的蹊跷,且这个案子出现的时间刚刚好,正在清楣案之后。
兵权,政权。
岭南是要变天。
黄启善此举九死一生。
言温松猛地将案卷重新放回去,快速驾马往城东的方向赶,此刻天色已黑,他没有回言府,而是去了关押长随的院子,是他一月前特意让冬子悄悄买下的,为了查案方便之用。
“开口了吗?”言温松问。
冬子低落地摇了摇头,又指了指桶里的血水,“人是怕不行了。”
言温松走到长随面前,在他鼻尖处探了探,发现还有气,长随看见他来,古怪地笑出声,“我说过,你不可能从我这里查到任何线索。”
“是吗?”言温松冷下眉眼,“那你不妨听听接下来的话,咸丰十八年,广州府尹李洪康私吞粮饷一万五千余两,咸丰二十年,私吞粮饷两万三千余两;惠州府尹桓启明丰十六年私吞粮饷……”
长随瞳孔骤然缩紧,面色大变。
然而面前之人还在继续说,“……陛下其实早就知晓岭南的事情,至于为何没动宁王,你当清楚,父子一场,并不想对他下杀手,所以陛下如今才将他软禁于盛京,防止他谋反,防止他走上死路。但若宁王不知悔改,谁知道陛下之后会不会改变主意?”
“在这之前,若你招供,将罪责全部揽下,陛下为了颜面想来不会对宁王赶尽杀绝,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陛下的人明日就出发,你没有时间了。”
“若你现在招供,我还能放你回去见他一面。”
“放我走?”长随讥笑,“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你没有其他选择。”
言温松说完等了片刻,见长随低下头,没有打算再回应的样子,他朝冬子使个眼色,往门口而去。
冬子深吸一口气,他悲悯地望了眼长随,然后慢慢拿起刑架上的刀,准备结束他的生命。
长随却突然叫住了他。
“等一下。”
快到门边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言温松转过身望他,面容陷在阴影里。
长随戚戚一笑,那声音竟是说不出的凄凉,“你真一点都不像言浴峰的儿子,你比他狠多了,我可以招,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言温松:“你没有资格同本官谈条件。”
“宁王对我有再生之恩,是他救了我的命,如今就当是还恩了,”长随目光深远,很快又回到言温松身上,“你父亲的确是我杀的,你若报仇只管来找我,不要伤害宁王,还有,这个罪我认了,还请你说到做到,主子他也是个可怜之人,若真到了那一天,求你饶他一命。”
言温松默了默,没有言语,等他将事情全部招供。
结束时已是深夜。
兵马司的人估计这会儿要找他找疯了。
言温松看了看手里的供词,与言浴峰留下的内容基本吻合,十有八九是真的。
长随见他要走,赶忙道:“言大人方才说放了我,难不成这么快就反悔了?”
言温松瞥一眼冬子,冬子快速走过去,把人放了下来。
长随稍有意外,言温松居然这么爽快,他目光复杂地在他脸上停留须臾,悲凉道:“主子这一生从未失策,除了为了令夫人,他提前回了盛京,自投罗网。”
他说着,果然见言温松面色变了,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得意,有悲凉。
仿佛英雄末路。
言温松望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下颌骨紧紧绷起,他看向门外的月夜,瞳目诡谲。
“二爷,你不怕他跑了?”冬子担忧道。
“他不会,”言温松攥紧了手心的供词,“那么重的伤口,反正都是死,不如留着命替宁王顶罪。”
冬子似是懂了,却在下一刻听见夜空传来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