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妙音目光复杂地望着他,有悲愤,有不舍,她想说些什么,可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这十七年的恩恩怨怨,是岁荷的一条命呀,迟早都要有个了结。
……早就该有个了结的。
她既然无法替岁荷报仇,那下去陪陪她也好。
孙妙音不再去看这个令他爱了怨了一辈子的男人,继续望着江瑜,她张了张嘴,把口腔里的血液艰难咽下去,然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别,别怨恨…你爹,他也是…迫不…得已。”
江瑜看了看江道台,终是痛苦地点了点头,“阿娘,你不能有事,别丢下我一个人。”
阿娘当然舍不得丢下你。
但人总要长大的。
阿娘的岁岁要学会坚强。
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坚强地走下去。
孙妙音惨淡地扯了下嘴角,继续道:“孩…孩子的…衣服,记得…去拿,我,我怕是…等不到他…他出生了。”
江瑜哭着把她愈发冰凉的手紧紧贴在脸颊上,颤着声音道:“他马上就出世了,阿娘你再等一等好不好,求求你等一等他。”
孙妙音温柔地给她擦了擦眼泪,她的岁岁还是这样爱哭,跟小时候一样让人不放心,若以后把郎君哭烦了该怎么办?孙妙音不放心地望向言温松,第一次用一个母亲的口吻哀求他,叮嘱他:“照,照顾好…她。”
言温松搂住江瑜,说了句:“好。”
他说完,瞧见孙妙音嘴角缓缓扬起的笑容,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看向江道台,在江道台紧张的目光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音娘!”江道台大喊一声,去攥她的手,却被江瑜狠狠地推开。
江瑜恶狠狠望着他,不准他碰,她将孙妙音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下巴贴着她的脸颊,彻底泣不成声。
阿娘,对不起,她终究还是做不到一点也不埋怨江道台。
她做不到。
她无法做到。
然而,她更恨自己。
恨自己今日就不该来江府。
恨自己不该自以为是。
如果不是非要给岁荷洗冤,非要对付邓芸凤,阿娘也不会遭遇这些。
都是她的错。
上一世,她没有保护好孙妙音,后来孙妙音为她哭瞎了一双眼睛,这一世,依旧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失去了最宝贵的性命,她欠她太多太多了。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江瑜一声一声道着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内心的歉疚少一分,然而,无论她如何做,再也换不回阿娘,换不回那个疼她护她的阿娘。
江瑜记得她小时候胆子很小,每逢雷雨天看见宗祠里的灵牌就害怕,她总是喜欢把小身子缩在孙妙音柔软的怀抱里,再由她轻轻哄着,就像现在这样,孙妙音就这样搂着她,一边拍着江瑜的背,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江南小调。
孙妙音的声音很好听,就跟她的名字一样。
江瑜喜欢在她的歌声里酣眠,孙妙音说,梦是甜的,睡着了就不怕了,而再次醒来的时候,江瑜又会有甜甜的蔷薇花羹吃。
孙妙音长了一双很灵巧的手,做衣服好看,煮粥也好吃,写字时候更是优雅端正。
江瑜刚学练字那会儿,家里穷,没有多余的钱买宣纸,孙妙音便把她小手轻轻握在掌心里,在地上写字,她的字是那种簪花小楷,如她的人一般秀气漂亮。
村子里的族人喜欢找她给出门的游子写信,孙妙音靠着一首簪花小楷,给书院里抄书,赚的钱攒下来,会给江瑜买糕点吃……
只是上一世,江瑜后来吃过的所有糕点,都没有孙妙音买的好吃。
时间沾上酸涩的酱料,一点点刷着江瑜的回忆,渐渐浓稠起来,化为酸涩的泪水。
她心口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痛。
月光悄然弥漫,银雾四散,夏夜的草丛沾上潮露。
江瑜呆呆坐在那里,贴在地面上的裙摆也氤染上了潮气,言温松伸手将她眼角干涸的泪水抹掉,而后轻轻把脸贴在她耳边,温着声音说:“岳母留的小衣去看一看吧,它们等你好久了。”
江瑜目光终于有了点变化,她缓慢地转动一下瞳眸,一点一点放开孙妙音。
江道台立刻将孙妙音的身体抱起来,大步离开,他素来严肃挺直的脊背,仿若在一瞬间开始佝偻。
江瑜看着阿娘离开的方向,看着她被夜风轻吹起的衣角,眼眶渐渐红了。
“走吧,”她说:“我想去看一下阿娘留给我的东西。”
言温松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孙妙音的院子走。
第43章
孙妙音的院子内一个人都没有, 连个伺候的丫鬟也没有。院落里却依旧干干净净,砖瓦细缝间,不见一根杂草, 江瑜知晓孙妙音爱干净, 但见到这个场景,依旧忍不住鼻头酸涩, 阿娘来京后,怕就是靠这些活计打发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