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想不明白。”在她内心感慨的时候,谢行野已经恢复镇定,他垂着眼睛怔默了片刻,接着才不紧不慢地问她,“我是如何肯放你走的?”
棠宁将将放松下来的表情,便又立刻重新变得紧绷起来。
她能理解谢行野的弦外之音。
她的变化落在谢行野的眼中,令他胸中涌起一片涩意,语气却愈发平和,“看来是我猜对了,你抹消掉我的记忆,大抵也是因为如此吧。”
顺着这条线再想下去,一切似乎都豁然开朗了起来。
——总是劝他娶妻生子、偶尔闪过那熟悉又亲密的态度,以及极力掩盖的真相。
谢行野自嘲一笑,“我自小便无情寡义,你可知我几次三番对你动了杀心,当时皆是确然想要你消散于这天地之间的?”
不等棠宁回答,他便再度开口,然而语气要冷漠许多,“只是我每每一见到你,心中便柔肠百结。无论有多深的杀意,都能在片刻之间消弭。好似三魂六魄全被你牵于一指之间,竟然甘愿俯首祈拜,只求做你的裙下之臣。”
他的声音宛如玉石相撞于银盘,散发出了晶莹剔透的光芒。
棠宁在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直到察觉出了微微眩晕之意,才算是捡回来一些理智。
她又听见自己叮咚作响、宛若春雷的心跳声。即将走向衰败的身体,因为听见了真诚的告白,竟然会也会有这样悍然的力量。
“无论发生何事,我极少逃避。只是在这件事上不愿深思,只当是被你的妖法迷惑。”说到这里,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凉薄的笑来,“不想,原来是我作茧自缚。”
棠宁低低开口,“不是的。”
……不是他一人作茧自缚。
她想活下去。
这是他们之间一切问题的答案。
棠宁的表情带着点困惑和无措,谢行野却是缄默不语,再开口时仿佛下定了决心,面无表情道:“我不愿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即使是你,也不能例外。”
不知不觉间,黎明已然来临。
棠宁的床头全是各类药品,而一旁日历上显示出,她生命的倒计时,只剩下了十六天。
她轻声问道:“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在此之前。”谢行野却略偏开了眼神,冷静说道,“我有三个问题,望你如实相告。”
棠宁扶了下枕头,让自己坐直身子,轻声说道,“ 你问吧。”
“第一,我此前是否已经对你有情。”
“……是。”
“第二,我是否曾为你做出癫狂之事,令你心生恐惧。”
“是。”
“第三。”谢行野抬头直视着她,目光中似乎带有不可逼视的锐意光芒,“你是否为此烦忧,不惜消弭我的记忆,以此强行斩断你我之间牵连的情义。”
棠宁沉默许久,她甚至又有些想要逃避。
而谢行野却只是沉沉望着她,清澈的瞳孔宛若浮冰碎雪,带着刺骨的冷意。
他们间有微妙的情绪涌动,最后还是棠宁先败下阵来,叹着气说,“ 是。”
谢行野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没有笑意的轻笑,“很好。”
事实如此,他无话可说。
“我也曾料想过,我这种人,若是一向薄情寡义倒好,一旦动了真心,只怕是会糟糕。”谢行野已经转身不再看她,就好像是怕自己说出口后便要后悔一样,他说得很快,也不留余地,“我将真心剜出赠予你,你既对它弃之如履,今后也不必勉强自己。”
初升的朝阳跃起,房内红烛燃烧殆尽,他立于明明灭灭的光影中回首冷漠地看着她说,“只是我劝你,别再来招惹我。”
谢行野可以被人拒绝,但是不可以被人耍弄。
他镇定地走出去,穿行过清晨雾蒙蒙的小花园,平静如初地听着谢玄的汇报。
乱我心者多烦忧,弃我去者不可留。
如此也好。
“…陛下?”谢玄迟疑喊他,暂时令他回神。
那一向性格开朗的姑娘此时抓了下头发,为难道,“美、美色误人,陛下还是多注意身体。”
瞧这双唇死白、双目失神,灵魂出窍的模样──昨晚肯定一夜没睡。
荒淫的君主下场多半不太好,谢玄实在为此担忧。
谢行野默默盯了她一会儿,这目光诡异地让谢玄浑身汗毛直立,刚想告罪,他已然转头快步离去。
──惹了他,哪那么容易跑。
再不出现也就算了,偏偏又要与他相见,偏偏又要露出破绽。
谢行野微微冷笑,他们之间的账,还要有得算。
两个守卫只见他刚刚才大步离去,不过小半时辰便神色殊异地赶回来,彼此间对视了眼。
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