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坐在门背后,屈膝缓缓落了下去,垂下的睫如同疲倦的蝶。
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强撑欢笑的那一刻耗光了。
她的面容有些苍白,又歇了一会,付五敲了敲门,进屋来给她送了热水。
不必说,自然也是沈约的吩咐。
雾气升腾之间。
萧夕颜浸在浴桶之中,手指无意识地掠过木桶上精致的芰荷莲叶雕纹。毫无疑问,这是山上本来没有的物件,如今恐怕山上也只有她会用这样的浴桶。
水汽弥漫上双眼,一片朦胧之中,又想起此前的事来。
浴桶就是在她那次感染风寒之后,小五有一天突然拿来的,同时小五也在背后偷偷告诉她,是沈约让伙计从镇上送过来的——
那人看起来鬼神皆忌,却像实则面冷心热。
萧夕颜慢慢地将身子沉了下去,直到覆过头顶,她在水下屏息了一会,很快又浮了上来,粉面染上更多的红晕,水色也在眼中泅开。
方才水下的一瞬间,她几乎濒临失去呼吸。
可她却没有太多害怕。
其实在她内心深处,并不畏惧命途短寿,只是会深深遗憾。她还想认真的活很久,想去感受,想体验这人世间所有她还未尝体验过的事物。
这一世若只尝过须臾滋味,短暂如夏蝉,也也未免太可惜了。
然而在侯府时,郑氏以贵女的标准苛求于她,为求得阿娘的一丝关注,她就将自己一日复一日拘束在那大家闺秀的壳子里。
若非是被意外掳上无羁山,恐怕今后大概也会留着心中的遗憾,一成不变。
不可否认,这些时日却是她最为轻松,活得最酣畅淋漓的时刻。
她好似曾经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一天,直到今日。
水珠坠在她落下的长睫上,萧夕颜看见水面之上,自己瞳孔中的与一丝不甘。
倘若她没有这一副残病之躯,该有多好?
……
沈约自然不知少女心事。
他只是无端觉察出她的异样,于是在饭后多待了一会,认真询问她是否身体不适。
萧夕颜摇了摇头:“近日我的确感觉身体好了许多,多亏了你的法子与照顾。”
沈约沉默半响,目光落在她方沐浴过后微绒的发梢:“若是你觉得太累,也可以先休息几日。”
他已复盘过一回,却如何都没有思索出少女为何忽变黯然。
萧夕颜摇首一笑,心中暗道自己方才真是难得多愁善感,简直不像过去的她。此刻少女面靥姣姣,肌如凝露,笑容好似方才温柔的流霞。
“不必多虑我,我一切都好。”
沈约定定看了她几眼,见少女表面并无大碍,眼皮又浅淡垂下。
“也好,但若有什么不对,与我直说便是。”
他并非擅长过分揣摩人心,尤其细致入微之处,自然不如眼前自小处处谨顺玲珑长大的萧夕颜。
可她却明白他那幅无甚表情下潜藏的关心。
萧夕颜又垂首点头,模样看起来乖得不像话:“好。”
付五不知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他抱来一筐荸荠准备削皮,顺便招呼两个大人若是无事就来帮他一起。
于是夜凉如水,屋阶之下,三人并排剥着荸荠。
沈约是使刀削木的好手,削个荸荠自然不在话下。男人侧颜安静,只信手捡来几个,游刃有余,咻咻刀过如吹毛即断。
萧夕颜本想帮忙,却实则不过是付五叫来凑个热闹。
女郎十指纤白如玉,加上沈约又利落速度,少年只让她帮着接着削好的简单洗净就罢。
沈约若无必要,甚少开口闲聊,自打萧夕颜来了之后,付五但凡有事无事,都偏喜欢黏着温柔姐姐说话。“对了夕颜姐,你们晚上前是去了哪儿?你可玩得开心?”
萧夕颜便老老实实说是上了山顶,去看了夕阳。
付五想了想,琢磨道:“夕阳啊,那岂不是就能看一会儿?多短暂!落日后就一片漆黑,倒不如去看日出。”
“如今日出尚早且寒,她受不住。”被当作不存在的沈约却忽开了口。
萧夕颜面上微热,好在灯光昏黄,看人不太明晰。可她却好奇着,忍不住问:“日出么?在山上的日出,和日落一样好看么?”
“我说不出来,那等过些日子吧,清晨再多带件沈哥的毛皮拢着,夕颜姐我带你去看日出!”少年人风风火火,恨不得立马引路上山:“日落算什么,日出才精神着呢。”
萧夕颜不禁一笑,心中微暖,刚要点头。
沈约却先一步,冷不丁开了口。“好,那我也去。”
如此,倒是更加板上钉钉了。萧夕颜一怔,有些觉得好笑,又怀揣隐隐期待。
“好咧,那就沈哥带路了!”付五欢呼一声,笑开了眼:“来来来,沈哥辛苦,只剩下没几个荸荠了……”